五更三刻,黎明将至。代替宵禁结束的鼕鼓响起的,是承天门东侧沉重的钟声。
听见异响的百姓们纷纷推开门,从家中走到坊内的街道上。稍稍年长些的,甚至已经开始向后辈们谈起了钟声背后的意义。
虽然没有听见鼕鼓,但是估摸着时辰已到,里坊的看守还是取出钥匙将沉重的坊门打开。
率先走到坊外大街上观望的人们,发出了彼起彼伏的惊呼声。
本应空旷无人的街道上,到处是东一滩、西一滩的鲜血。东面初升的旭日,照亮散落在四周的兵刃与箭矢,还有那些东倒西歪的尸体。
何至于此,永兴、安兴、崇仁等几处闹坊,早已经被禁军团团围住,坊内诸人,全都足不出户。若有违令者,斩立决。
而最惨烈的,自然非城南的安仁坊莫属。这座里坊曾经因为住满了达官贵人而繁华鼎盛,如今却成了最为血腥恐怖的地狱。
萧友乾因为事先得到了风声逃之夭夭,然而他的党羽却没有这样的幸运。
安仁坊内七座宦官府邸,七座全被破门而入。身着铠甲手持刀剑的禁军,冲进府中,不论男女老幼逢人便杀。一时间火光猎猎、哀嚎声声,洪水一般汹涌的血液甚至漫过门槛,流淌在门前的石板上!
这场耸人听闻的惨烈屠杀,一直持续到了旭日初升之时。
听见钟声而赶来上朝的武百官,踩着朱雀大街上的斑斑血迹赶往紫宸宫。皇城大地,白色的砂石上满是斑斑驳驳的红色足迹。
乾元殿内,百官肃立。御座之侧,内侍少监陆幽手捧御玺端庄肃立。
御座之上,空空如也。
皇帝大行,而新君尚未即位,本应由萧太后垂帘临朝,宣布先皇遗诏。然而此时此刻,大殿之上却迟迟不见萧太后的影踪。
群臣依旧静默等候,直到赵暻缓缓步入殿内。
又是一天的朝阳,从东边远天中冉冉升起。金光耀眼,照亮了乾元殿前丹墀上的五爪游龙。却依旧照不进那幽深的朝堂,也照不出朝堂之上,众人暗自各怀的心事。
宣遗诏,发哀,贺新皇即位,新皇临朝,治丧——规矩都是自古就有的,只需要遵照执行,步步为之即可。
惠明帝驾崩的噩耗很快传遍大宁上下,各州府百姓哭祭、易服。然而举国的缟云素海之下,依旧有殷红的血液在悄无声息地流淌着。
新君即位,往往大赦天下。然而赵暻却反其道而行之,愈发加紧了搜捕萧氏余党的步伐。
外逃出城的萧友乾与右威卫大将军等人很快就被抓了回来。未免夜长梦多,赵暻不经审问就下令处死了这些人。
不仅如此,萧友乾与大将军的项上人头,还被高挂在了诏京城南的明德门楼上。
与此同时,更大规模的清洗也正在朝中铺开。
前次东宫之乱时,三法司的监狱都已经人满为患。如今不得不另辟一所诏狱,专门关押与萧氏有所牵连的官员及其家眷。皇城内,各处官员办公的场所为之半空。
当然,剔除异己并非是赵暻的唯一目的——每查抄一户官邸,他就能从中收缴到成堆成堆的金山银山。光是萧友乾一家,就查抄出良田八百顷、店铺五十九家、黄金一万三千两、白银千万两、绢绸各万匹、各类金珠宝贝更是数不胜数。所有这些财富加起来,甚至超过了大宁朝一整年的国盈入。
赵暻得到这些财富之后,却也并未投入国之中。他将其中的小部分充入了他自己的私,而绝大部分都拨给了太华宫的建设。
太华宫,这座惠明帝心心念念、却始终未能亲眼见之落成的恢弘宫殿,也将成为赵暻心中最为狂热的一道幻境。
一面是大刀阔斧的抄家灭门,另一方面,赵暻对于忠于自己的人却是十分慷慨的——太仆寺少卿江启光就是最好的例证。
这个曾经的“养马小儿”,如今一跃成为了门下侍中。大宁六部,悉数落入了他的掌握之中。
而作为赵暻的岳父、当今的国丈,唐权也接过了萧友乾的权柄,成为了尚令。
如同一碗被搅乱的浑水再度变得澄清起来。新的秩序,正在悄无声息中逐渐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