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曜是在怀阿骊的时候突然生了病,阿骊出生后,她更是整个人都虚弱了下去。
他无暇顾及阿骊,只得将她扔给云鹤,带着灵曜四处求医,一走就是近七年。
每一次途中回到玄微宗的时候,都能看到小阿骊站在山门口等着他们的身影。
辗转去过中洲,去过北域,甚至出东境去过海外仙山,可是全都没有效果,灵曜还是一天比一天虚弱。
在快要放弃的时候,听了别人的建议,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他们去了西荒。
在那里,他们见到了西荒里的神医,白衣无虞,明月枝的母亲。
他们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忙碌地穿梭在一个个单独隔离的房间里,里面的病人多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
其实有些奇怪,修仙界里的医修,大多更愿意替修士诊疗,如此大面积接收普通人的还是少见。
一番诊断过后,白衣无虞叹了一口气,说他们去的太迟了,那时灵曜已经病得说不出话了,他们只剩下了两个选择。
一个选择是常规治疗法,让灵曜从此之后用她特制的蛊药吊着命,这样她便还有时间去继续寻找更好的治疗方法。
只是不一定能够找到,并且灵曜每日都要受噬心之苦,发作起来会生不如死。
另一个选择是安宁治疗法,她设法重新梳理灵曜体内的经络,暂时控制疾病带来的痛苦。
只是,这种方法最多也只能让灵曜再活两年。
他们已经奔波了七年,灵曜的身体经受不住更多的折磨了。
经过治疗,他们返回了南境,灵曜的身体也果然如白衣无虞所说,奇迹般地好了起来,好到他以为死亡的阴影早已远去。
那应该是阿骊最开心的日子。
可惜,白衣无虞果真医术如神,灵曜只过了两年的好日子。
在阿骊即将要过九岁生辰的一个艳阳天,猝不及防地倒在了地上。
灵曜去世后,阿骊好似也在一夜之间长大了。
不需要他的安慰,还会反过来安慰他。
可惜,那个时候他没做好一个父亲的样子。
等一两年后他缓过来的时候,阿骊行事已经渐渐有了大人的模样,不再需要他陪伴了。
时光荏苒,十数年转眼间便过去,阿骊长大了,当年襁褓中的婴儿也长大了。
但明月枝不应该记得他,更不应该记得他们在玉清谷山道上的那次见面。
悬光本就皱着的眉头拧得愈发深重了,半晌,他才了悟般地对明月枝说道:“你记起来了?”
难道这就是命盘与卦象再度变化的原因么?
可是她从前记得那些事情的时候,命盘也不是如此。
悬光面露难色,又问:“记起多少了。”
明月枝也不隐瞒:“该记得的都还记得。”
悬光沉默了。
夜色如墨,凌波阁太高,只能看见半山腰见溪坞的点点烛火,照亮被寒风卷起的松竹碧涛,一阵又一阵,推向远方。
远远看过去,如同正奔赴于无穷的黑暗里。
悬光罕见地叹了一口气。
终究还是改变不了吗?
明月枝抬头看向悬光,那双明净若秋水的眼里是迟疑探究的色彩:“徒儿有问题想请教师父。”
悬光身体微僵,可事已至此,他也只好对上明月枝的双眸,坦率道:“是我抹除了你的记忆。”
虽然早有猜测,但明月枝还是忍不住喉间一哽,眼眶泛红,愣了半晌才问出声来:“师父…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抹除她的记忆呢?她混混沌沌过了那么些年,死到临头的时候才记起自己到底是谁,有怎样的过往。
明月枝不是个情绪外露的性子,可问这个问题时表情几乎就要绷不住。
句不成句,如遗雏之泣。
谁都能看出来,她难过极了。
悬光看着眼前泫然欲泣的孩子,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
是啊,他怎么能这么轻轻巧巧地抹掉一个人的过往呢?
那是她曾经在这个世上活过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