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塑摊前挤满了人,得益于东方既白的停留,这一夜多了不少人来这里捏泥塑。
因而明月枝再度回到这里的时候,差点没能挤进去。
最后还是借了一个大婶儿的力量,才好不容易将自己从人与人之间的缝隙里塞进去。
她挤到东方既白旁边,因为这人一身冷气,周围倒是宽松许多,她伸手扯了扯东方既白的袖摆。
东方既白正在默念清心咒,这里的人多得跟蚂蚁窝一样,几乎每个人经过时都要将目光落在他身上打量一番。
一开始本来没几个人有胆子往他面前凑,他觉得在此处等着也不碍事。但自从有人成群结伴从旁经过,将他当成个景点观赏后,周围人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他现在在考虑要不要直接离开,但前面投入的时间未免太多。
人往往对自己已经投入的时间与精力感触复杂,这在后世被称作沉没成本。
一个冷静理智的人很容易识别出这种成本,并在适宜的时机果断抽身离去。
比如两方对阵押注筹码之时,双方都对胜利翘首以盼,但战局对双方来说总有好有坏,一旦局势变得鸡肋或者累赘,一方无法从这中受益,还有可能受害时。
哪怕曾在其中投入过难以计量的时间与精力,筹码也是能说弃就弃的,因为兵法常常告诉我们不能恋战。
但如果一个决定本身出自于一个情绪化的起点,那么其中所投入的时间与精力将会成为一种难以舍弃的成本。
离开或者继续等待,这是一个难以抉择的问题。
比如此刻,尽管东方既白已经在脑海中将离开的念头翻过几十次,但是脚下的步子依旧岿然不动似泰山矗地,稳固得如同一座不可转移的磐石与金汤。
他甚至觉得还可以再忍一忍——除非…
袖摆处传来的异样动静提前了这个“除非”的到来,东方既白的耐心彻底告罄,指端凝出一缕灵力。他正要转头教训那人,却兀然撞进一双熟悉的眼睛里。
像是在青天白日看见身边炸出一朵烟花。
他猝不及防地僵了一瞬,眸光掠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不过还等不及人去捕捉,便很快恢复如常了。
他微抬起下颌,垂眼低睨着明月枝,将自己的衣袖扯出,冷漠道:“干什么?”
这语气过于冷若冰霜,加上面部表情还未从上一刻的不耐中更改过来,听起来便像是嫌弃明月枝打搅了他。
“……”
但他其实并不想这样跟她说话,他本意只是想问问她:怎么回来了?
这冷冰冰的态度,明月枝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泼了一瓢冷水,她站在原地呆怔一瞬后,才将这点如鲠在喉的情绪压下,随即面无表情道:“现在有事没?没事就跟我走。”
“我当然有事,我的泥塑…”东方既白撇开眼,将目光落在窑炉之上,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很忙碌。
“那你快拿。”明月枝看见这一炉泥塑已经出窑,扬着下巴示意他去拿上自己的泥塑。
不过不消东方既白亲自动手,老板便乐呵呵地将两副泥塑给他送过来了。
“公子,你的泥塑,收好了。”
偏头瞥见站在一旁的明月枝,老板对照着手中的那一副仙子拾龙的泥塑,了然于心般摸着胡子笑了笑。
“那是什么?”明月枝乜了一眼,她好像看见了一个人像。
东方既白捏一条龙还情有可原…
“没什么,老板拿错了。”东方既白手一松,将另一只泥塑丢进了泥塑堆里,只捏着手里的一只烛龙泥塑。
拉着明月枝转身便走,好似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着他们。
*
片刻后,富春居。
“好看吗?”
两人站在金碧辉煌的大厅,东方既白看着水晶缸中正游得欢畅的各色海洋生物,又瞥了一眼水晶缸上方悬挂的两个大字,挑了挑眉。
“所以你慌慌张张来找我,就是为了带我来这里…”
“赏鱼?”他加重了这两个字,唇边泄出一丝笑意。
“当然不是。”明月枝抬眸,她怎么可能这么小气。
“不只是让你来看这个的,你等着。”明月枝示意他跟上她,让他来看鱼只是因为她觉得这口巨大的水晶缸的确有一定的观赏价值。
钱都花出去了,总要多赏玩一阵子。
她还是头一回做败家子呢。
明月枝在一个包厢前停下,拿出手中的令牌,挂在了包厢之外,随后推开门。
门后别有洞天,透过水琉璃镶嵌的屏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袭活水瀑布,离此间约莫五六丈,水量不大,但高度适宜,是以倾泻而下时颇有风光野趣。
瀑布之下是一方清可见底的小石潭,三面有竹树环合,旁生幽怆。潭中遍布石子,又饰嶙峋湖石若干,其间游鱼款款,及至近处,水波不兴。
清水悠悠间,一轮皎月光照水中。
东方既白复又垂头,看见正守在桌旁的小狸猫跟布偶人,还有桌上布置的几道小菜,似是明白了什么,倏尔间眉心一动,嘴角微扬。
也不待明月枝出声相邀,便自顾自撩起衣摆坐下。
“不坐吗?”见人还在站桩,他轻声催促。
然而此刻明月枝的注意力全在门外:“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