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城中这时本就兵力空虚,傅士仁又胆小怕事,若是江东大军一旦兵临城下,公安很可能会失守。 而一旦公安失守,武陵、零陵二郡也岌岌可危。 而那镇守江陵的糜芳, 哎,还是别提了。 关羽是知兵且聪慧之人,这件事他本该早反应过来才是,但他先前当局者迷,一心只想拿下襄樊二城,因此对此事没有思虑太多。 可如今细细想来,关羽只觉得很多事都变得可疑起来。 例如孙权本来为了防备自己,特意留吕蒙在陆口率重兵镇守。 但岂不料在这月初,吕蒙却突然称病,而孙权亦光明正大的召吕蒙回建业治病。 往日中,关羽只觉得这事无甚可疑。 但这时想来,孙权一向对自己防备心深重,而且也深知自己一向忌惮吕蒙, 哪怕吕蒙真的染病,又何须令一个病人受舟车劳顿之苦,大费周章的回建业医治, 还不怕泄露军情,将此事广而告之,就怕自己不知道似的。 再之后,接任吕蒙镇守路口的乃是一个生陆逊。 在这人接任后,还特地写信将自己狠狠夸了一番,言辞极为谦恭,并表示愿意为自己效力,令自己逐渐对东方放低了戒备。 如今这种种想来,关羽只觉得这越看越像骄兵之计。 而糜旸明面上在驳斥潘濬所言,实际上是在疯狂暗示关羽后方兵力空虚,这一切都是孙权及吕蒙的诡计。 其实在入关羽大帐之前,糜旸可直接将徐详带入证明他所带来的消息真假。 但糜旸却考虑到了一点,那就是就算关羽相信了孙权即将起兵奇袭荆州,他真的会下定决心退兵吗? 答案是不会。 历史上曹操派去江东联络孙权的使者返回洛阳,带来孙权密信,说即派兵西上袭击关羽,但请保密,以防关羽得知有备。 后曹操采纳董昭意见,故意泄漏信中内容。 曹操令徐晃用箭将孙权密信内容,分别射入樊城及关羽营中。被围魏军得信后,士气倍增,防守更坚;关羽得信后,则进退两难。 所以其实在江陵失守之前,曹操就已经主动告知了关羽,孙权即将背刺他。 但关羽为何不马上退兵,及时回防江陵呢? 一个原因是他不确定这消息的真假,觉得这是曹操的计策,他不舍得放弃即将到手的樊城。 另一个更大的原因便是,吕蒙之前专门为其设下的骄兵之计在作祟。 在江东诸将中,关羽忌惮的只有吕蒙一人。 历史上关羽还不知道吕蒙是装病,所以他觉得哪怕孙权真的出兵奇袭荆州了, 没有吕蒙那个名将统率大军,“孙十万”也是不容易打得下江陵、公安这两座城池的。 所以不如等到确切的战报传来了,自己再去做出决断。 因为只要这江陵与公安这两座城池能守一段时间,他就有足够的时间从容退兵, 这样的安排,战场的主动权才能一直在他手里。 历史上关羽的想法是没错的,但他没想到的是,吕蒙是在装病,而糜芳与傅士仁二人,在面对吕蒙亲自率领大军攻城时,直接就开城投降了, 他等来的战报是江陵、公安两座城池不战而降的消息, 等来的结果是他手下的数万一军,几乎一夜之间后路已断。 正是因为知道历史上关羽的举动,及其做出那种举动的心思, 所以糜旸在一开始没有带徐详这个铁证入内, 而是在一开始故意先抛出震吓众人的消息,引得有人来反驳他, 这样他才能在接下来的解释与抗辩中,逐渐提醒关羽一些之前被他所忽略的关键之事。 至于为何不直接将徐详带进来,合盘说出孙权与吕蒙的谋划, 拜托,读过史的人都知道,关羽的性格颇为傲娇,要是直接将徐详带进来,在众人面前说其一直被吕蒙设计耍的团团转, 关羽估计得因此讨厌自己, 糜旸现在只想抱着刘备的大腿,关羽能不得罪自然是最好。 如果在自己的提醒下,关羽还不能自己醒悟过来,他中了吕蒙的诡计,那到时候糜旸只能事急从权,再让徐详说出全部一切了。 在有着这种心思的情况下,糜旸在提醒关羽后方兵力空虚后,他偷偷观察着关羽的脸色。 他见关羽先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皱眉,而后脸上浮现思索之色,在浮现思索之色之后,他的脸上终于浮现了明悟之色。 看到这一幕,糜旸心中深深舒了口气。 武圣就是比他那便宜好爹好带,一切一点即通。 就在糜旸偷偷观察关羽的时候,关羽久在战场的敏锐感觉察觉到了糜旸的目光, 而糜旸在发现关羽,发现了自己观察他的目光后,他缩了缩头,而后讪笑着对着关羽一拜。 看着糜旸的这番作态,又想起方才糜旸话语中特地加重语气的那五个字, 关羽瞬间明悟糜旸的良苦用心。 这小子,果如大王所说聪慧异常呀, 其父与其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在明白了糜旸的良苦用心之后,关羽对糜旸的观感直线上升。 一个根正苗红,聪慧且又懂事的后辈,哪位长辈会不喜欢呢。 糜旸的暗示,关羽的明悟,这一事只有这两个人才知晓,潘濬自然不知。 他见自己连续提出两个诘问皆被糜旸所反驳,脸上一时间有些挂不住, 他潘承明可是名传荆襄的大才,今日见识岂能不如一孺子。 在最后,潘濬提出了一个他自认为糜旸绝对无法反驳的疑问来, “前将军在先前出兵北上之前,就已经在沿江各处设置了烽火台,并派遣斥候来回巡查,若是江东有所意动,沿江斥候岂会无有所报?” 潘濬此言一出,立即引起了帐内许多人的深思, 就连已经信了糜旸所言七八分的关羽,也对此事感到十分疑惑。 他之前设烽火台,置斥候,就是他防备江东设的最后一道,也是最重要的一道防线。 若是孙权真的在酝酿起兵事宜,按常理来说,那些沿江的斥候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 面对这点,糜旸一时无言。 潘濬以为糜旸被自己难住了,脸上浮现了得意之色, 但就在一会后,糜旸定睛看向潘濬,他的眼中闪出睿智的光芒, 他嘴角轻动,口中如料敌先机般说道, “若吕蒙暗藏精兵于艨艟中,使白衣摇橹,作商贾人服,以为先驱,昼夜兼行,” “可否尽收缚那些斥候乎?” 糜旸此言一出,潘濬大惊,全场尽皆侧目! 糜旸所言有没有可能呢? 历史上吕蒙就是这么做的。 关羽虽在沿江设置烽火台,散布了斥候,但这些都是军事措施,这些措施并不会防备商旅这种民事行为。 艨艟虽不大,但足可藏下数十精兵,而关羽布置在沿江的斥候人数并不多,数十精兵足以对付。 众人想到只要吕蒙布置妥当,再施以这个计策,完全是有可能做到出其不意的。 糜旸不管潘濬大惊失色的样子,他越过潘濬,来到关羽身前,对其深深一拜后言道, “明者防祸于未萌,智者图患于未来,知得知失,可与为人,知存知亡,足别吉凶。” “吴军之行,若施以上计,则斥候不及施,烽火不及举,此非天命,必有内应。” “吾父之所以得知孙权将奇袭荆州,乃是孙权派出间谍来城内意欲诱降吾父。 吾父乃汉室忠臣,岂可投降吴贼。 他当即命人将此间谍擒下,让吾带到将军营中,并让吾务必告知将军孙权之狼子野心。” 如今关羽已经在自己的暗示下知晓吕蒙乃是装病,糜旸已经没有兴趣与潘濬打嘴仗,他当即直接对关羽说出了一切“实情。” 关羽在听到糜芳擒下了江东来的间谍,并已经被糜旸带到了营中时,他当即令糜旸出外将那人带入。 糜旸领命而出,很快就将徐详押入了帐内。 徐详在被糜旸押入帐内之后,直接被糜旸一脚给踢得跪倒在地。 在徐详跪地后,糜旸令其将他所知晓的一切都“合盘说出。” 徐详是畏死之人,他现在的性命在糜旸手中捏着,一切不得不听糜旸摆布。 他所说的一切事情大多都是实情,但惟有一些地方在糜旸的授意之下,屈改了原来的事实。 例如“三见糜芳”这事,就在糜旸的授意下,被改成了他是初见糜芳就被擒下。 而在徐详的叙述之下,知晓了全部真相的关羽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铁青,帐内其余荆州诸臣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凝重, 这其中就包括了潘濬。 在知道孙权是真要起兵袭取荆州之后,不可置信的潘濬心中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如今荆州主力俱在樊城之下, 要是江东大军到来, 那么荆州旦夕可失呀! 至于徐详的身份并没有人怀疑,因为他说出了一件事情,让关羽坚信,他必是江东紧要之人物。 在徐详的叙述之中,他提及了前几日,关羽曾令零陵太守郝普率军袭取湘关军粮一事。 因为军中缺粮,关羽才出此下策。 但据徐详叙述所说,这乃是吕蒙的一个计策。 他故意透露出湘关中有粮草,且表现出防备力量薄弱,为的就是让缺粮的关羽来袭取。 这样是为了让关羽留下话柄,好让他接下来的出兵出师有名。 而袭取湘关粮草一事,为了稳定军心,关羽军中仅有几人知晓,乃是机密,就连关平也不知, 还知道此事的就必是江东方面的重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