嗓音落下时,她目光也跟着垂落,沉默了下来。
心思涌动,嘈杂难平。
昨夜,她也并非太过讨厌那县令之子,她故意招惹他,不过是见他容易控制,是以便当众择了他而已,然而她却完全未料到,她不过是劈晕了他,却莫名的让他丧了命。
如此一来,真正的凶手是谁?可是与放火烧醉红楼之人乃同一人?
再者,昨夜于众目睽睽之下,县令之子是随她入了屋,如今惨死,她自是脱不了干系,如此,可是有人故意对她栽赃陷害?
这想法甫一滋生,云倾月便全数否定了。
她不过是初来这边境小镇,并未得罪过什么人,何人会憎恨到以此陷害她?亦或者,并非是那凶手对她有仇,而是对那县令之子有仇,凶手栽赃于她,不过是为躲避嫌疑,寻了她做替罪羔羊?
一切的一切,都令她思绪难平,又想起县令之子那张肥厚的脸,一时间竟也有些微微的复杂。
正这时,左手被百里褚言反手握住,不及她回神,他平缓清寂的嗓音已是扬来:“既是与倾月无关,倾月便莫要多想了。”
云倾月回神过来,抬眸朝他望了一眼,微微苍白的面上漫出半许复杂,随即略微怅然悠远的道:“边境小镇,竟也有这等凶骇之事。”说着,苦涩而笑:“方才若非我们出城出得及时,要不然,倾月怕是要被当做替罪羔羊的捉了。”
一路奔逃,险情时时发生,而无论何时,纵是腿脚受伤,纵是被河水冲走,这百里褚言,也依旧相伴左右。
以前在翼王府里,她身处闺中,与外人接触得少,是以不曾交过什么朋友,而今患难之际,虽祸运连连,但能收获百里褚言这个朋友,也是无上宝贵的事了。
“别去想那些事了,我们既已出城,便是安全的。待抵达凤澜帝都,一切都好了。”正这时,百里褚言的嗓音再度平寂缓和的扬来。
云倾月朝他望了一眼,唇瓣也微微一笑,随即朝他点点头,略微悠远的道:“是啊,既已出城,便不该再想多了。”
说着,脸色几不可察的变了几许,连带再度出口的嗓音都变得低沉了半分:“只是,倾月倒是觉得,人之性命,委实脆弱,亦如以前的翼王府众人,亦如瑶儿,亦如昨夜那县令之子。”
“人之性命既是脆弱,是以便该好好珍惜。在下知晓倾月身上有太多的包袱,只是,你一个女子若是在心里承受得太多,却也不是好事。”
云倾月眸色动了
动,瞥了他一眼,并未立即回答,反而是自然而然的放慢了步子,目光也朝远处若有无意的落去,沉默片刻,才道:“翼王府上百人之仇,已深入心底,无论是否承受得起,我都必须承受。”
“这样,不累吗?”他的嗓音稍稍显得遥远轻微,仿佛是漫不经心的一问,然而细细斟酌,却不难发觉他话语中不曾掩饰的半许无奈与叹息。
云倾月摇摇头,只道:“不累。在仇恨未曾全数卸下之前,我不累。”说着,面上滑出了几许怅然,又道:“也不敢累。”
他突然没了言语,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彼时,周围淡风浮动,天色也大明,那深深浅浅的阳光洒落在身上,倒是暖意浮动。
云倾月伸着另一只手掠了掠额前被风吹乱的发,扭头瞥了百里褚言一眼,见他脸色平静,然而眸光却微微跑神,仿佛在认真的想些什么。
她微怔,随即将目光挪开,低低的出了声:“褚言在想什么?”
他片刻才道:“在想以前不曾背负仇恨的倾月是什么样子。”
云倾月不曾料到他在想这个,更不曾料到他会这般直白认真的说出来。
她眸色几不可察的一颤,心底深处也突然间涌出了几许诧异与苦涩。
仅是刹那,她勾唇而笑,怅惘嘲讽的道:“还能是什么样,不就是养在深闺,不问世事,蠢笨愚昧得被人骗得团团转的傻子而已。”
说完,目光不由朝他落去,观他的反应。
淡淡的阳光打落在他的脸上,为他的面容轮廓增了几许神秘与风华,只是他那精致俊逸的脸却带着几许复杂,连朝她迎来的墨黑目光都显得极为难得的深沉。
她极少见他这样,这些日子的相处,百里褚言历来是温润清和之人,如今像他这般深沉,倒是少见。
“褚言,你怎么了?”她默了片刻,才低低的问。
他叹息一声,低道:“没怎么,只是以前的你,声名远扬,在下纵是在凤澜,也曾听说倾月你温柔娴雅,知识礼。在下只是想说,你并非愚昧蠢笨,而是旁人太过狡诈罢了。”
云倾月面上的讽刺之意更甚,她心底微紧,按捺神色的道:“若非倾月愚昧蠢笨,又岂会遭了那人的道。”说着,嗓音越发的低了几许:“以后的倾月,定不会再如以往那般蠢笨了,而以前欠倾月的那些人,倾月定会好生让他们还来的。”
“倾月是想复仇吗?”他低问,语气却格外的认真。
云倾月并未立即回答,反而
是抬眸朝他望了片刻,才道:“若是倾月说要复仇,亦或是要变作被仇恨冲昏头脑之人,褚言可会排斥我?”
他叹息一声,道:“前些日子于危难之际,在下都未排斥你,日后,定也不会。”
云倾月笑了,瞳孔里溢出了几许极为难得的灿然光彩。
这么久了,她难得这般释然般畅笑,此番逃亡虽艰辛不堪,危机四伏,但交了百里褚言这个朋友,却也是值得。
心底略微动了动,她面上的笑容增了半许,她将他的手稍稍握紧,缓道:“倾月此生能识得褚言,委实是倾月之幸。”
百里褚言似是怔了下,风华温润的眸里也稍稍一愕,但仅是片刻,他便朝云倾月无奈而笑:“这话,你似是说过。”说着,嗓音几不可察的低了半分:“其实在下没你想得那般好。”
云倾月自是没将他这话放于心里,只道:“人无完人,至少褚言心地良善,这便是好。”
百里褚言深眼凝她,待她转头朝他望来时,他便自然而然的挪开了目光,平寂缓和的道:“在下,真没你说的那般好,即便心地良善,也会,因人而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