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亭的电脑桌很大,落地窗前一张长长的悬空柜,柜子旁并排放着两张电竞椅。阴沉沉的天气,窗外灰蒙蒙一片,只见周亭电脑桌面上显示着一排排用英标注的外国武器模型图。做为军事白痴的我并看不懂那是什么,但怕自己无意间看见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的眼神便小心谨慎地刻意躲着那个桌面。周亭似乎看出了我的谨慎,便冷静解释着:“不用怕,这是公开的武器图,看了也没事。机密是不可能被带出来的。”。
于是,我又坐正自己的身体,迟疑片刻最后还是选择向他问道:“是和周外婆吵架了吗?”。
周亭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的模样,却只是摇了摇头,随即有些无奈地说道:“谁能和她吵起来。武则天的架子,苏秦的嘴。我躲还躲不及呢!”。
“老人家就爱说那两嘴,听听就好了。我们病房里那些老爷爷老奶奶经常给我们重复着讲同一件故事,我们也都左耳进右耳出的,不怎么放在心上。”,见俩人还不算是冰与火的程度,我立即安慰着周亭道。
周亭没有继续搭茬儿,只见他忽然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一言不发地发着呆。我见他屏幕上那一页始终没有动过,就用左手食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肩膀,并开口道:“要研究出花儿来了。”。
周亭没来由嗤笑一声,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屏幕说:“他们昨天跟余娜娜父母提亲了,两家人商量着年底前要给我们办婚礼。”,须臾,他才关掉电脑屏幕看向窗外继续说:“我一个教的人,一直在告诉自己的学生要跳开世俗规则去开拓创新,然而却是连自己的婚礼都做不了主。你不觉得这有些可笑吗?”。
听闻于此,我方才还挂在脸上的笑容顿时僵在原地。两年前一个节假日,父亲说要给唐睿办生日宴时,我曾偶然间听周亭的母亲谈起过。她说:“周亭这孩子哪哪儿都好,就是不把婚姻大事放在心上。我这外孙都出来了,孙子还抱不上!唉!愁人呐!等他这次回来,我得让他把婚姻大事给我办了再走,不然我死给他看!”。
那时,周亭的父亲还和她闹了些不愉快!周亭的父亲一贯主张听从周亭自己的意见,但奈何家中大小事都是周亭母亲说了算,且一言不合她就一哭二闹三上吊。想来这一次,她是真的将这番话付诸了行动。周亭一年四季待在部队,身旁也没什么别的异性朋友,或许他也觉得余娜娜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吧!虽然有些抗拒,却并没有明确提出什么拒绝的理由。
“其实,如果你真的不喜欢娜娜姐姐,你就不会凡事都叫上她。不管是习惯也好,还是不得已也好,你已经默认她是你家中的一员了。既然没有理由拒绝,为什么不找个理由接受呢?那个女军官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你也该放下了。”,周亭的自嘲倒让我觉得他并不是不能接受余娜娜,而是无法舍弃对女军官的感情。
“既然没有理由拒绝,为什么不找个理由接受。哈哈!不愧是学医的,脑子就是聪明。我们妹妹也长大啦!”,周亭突然又是一声嗤笑;只见他突然拄着拐站起身,又伸出手在我头顶轻柔一抚,那宠溺的语气从我头顶上空直飘进我的耳朵里。
或许是他拨动我头发的行为令他察觉到了我精心遮盖着的额头上的伤口。于是,那双手又在我额前刘海处轻轻拨动了几下。可不巧的是,这一幕正巧被屋外走来的余娜娜瞧见,只听闻她质问的语气从屋外传来:“你们在做什么?”。
余娜娜的声音令我不自觉颤抖了一下。震惊之余,我快速地朝房门外看去。余娜娜的愤怒溢于言表,只见她一步步朝着我们逼近,嘴里仍旧一字一句地重复着喊道:“我问你们刚刚在做什么?”。
周亭见状有些不耐烦地冲余娜娜说道:“你小声点!无理取闹有个限度!我今天不想跟你吵。”。
周亭说完就要转身离去。然而,余娜娜却并不打算放过他,只听闻她嘴里说道:“周亭!你站住!你今天就把话说清楚。你到底是喜欢她还是喜欢我。”。
我刚站起身准备劝架,但听闻余娜娜这没来由的一句质问,倒令我顿时不可置信地站在原地,一步也迈不开去。我皱着眉头小声劝说着余娜娜:“娜娜姐,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和舅舅”。
“你闭嘴!这么多年,我忍了这么多年了!他处处维护你,帮着你。宁可自己受处分被停职也不愿意把你的事说出去。我等了他这么多年,他却像是看不见,连正眼都不看我一眼!结婚的事也是他妈开口才定下,他甚至连想都没想过吧!或者,他心里压根儿就没有我的存在!而你;这么多年,他的车让你开,家门钥匙给你配,回来后想起的见的第一个人也是你!我有什么?我连门外的密码是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不是丽丽姐给我打电话,我甚至不知道他回来了!他有一秒是把我当作他的女朋友吗?”,余娜娜突然转过身,怒目睁圆对着我说道;那连质问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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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门口不明所以的周姨和周亭父亲赶忙跑来劝架。周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走到怒气冲冲的余娜娜身旁一边安抚她一边说:“怎么了这是?周亭!你是不是惹娜娜生气了?”。
周亭背对着余娜娜,起伏的背影显得异常冷静。余娜娜在周姨的劝解下只在一旁的沙发上掩面哭泣不已。周亭的父亲则依次看了看房间内的我们三人,似乎明白了什么,突然发话道:“周亭,你出来。”。
于是,在周亭父亲的厉声之下,周亭被叫到房正对面那间房内。父子俩关上房门在里面交谈了许久,那扇门才又缓缓打开。余娜娜在周姨的劝说下已经整理好情绪回到了客厅;周亭的母亲仍旧兢兢业业地待在厨房为这期待已久的团聚准备着午饭;只见父亲仍旧则抱着唐睿自得自乐地与他在阳台处玩闹。周姨警惕的眼神时不时向我瞅一眼,我满肚子的委屈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就在周亭父亲和周亭一前一后走出那间屋子时,余娜娜却突然情绪激动扬言要离开。这时,正好端着菜从厨房走出来的周亭母亲见状却茫然地看向余娜娜,两步并作一步上前阻止她的离去,嘴里还急切地向她问着:“怎么了这是?”,她随后又望一了眼屋子内神情皆愁闷无比的众人,又指着周亭开口道:“周亭!你欺负娜娜了?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儿”。
就在周亭母亲打算在众人面前上演一番母慈子孝时,周亭适时打断了他母亲的话说道:“好了,你别闹了。我刚才态度不好,对不起。”。
余娜娜听闻,豆大的眼泪顿时倾泄而出,一边哭一边说着:“不用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在你心里,唐棣应该比任何人都重要吧!”。
周亭的母亲听闻顿时睁大眼睛看向我,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她紧皱的眉头,眼里有一股我看不清的怒火。然而,就在她的怒火将要对着我发泄出来时,我感觉身旁突然有一个身影正在靠近。正当我转头之际,迎面而来的却是一个我躲闪不及的巴掌!
父亲重重的一掌打在我脸上,我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愣在原地。只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的脑子都像是被他瞬间打空了一般,连同我的身体也像是坠入了另一个时空。这约莫是自我出世以来,父亲第一次动手打我。此时,整个屋子里的空气都像瞬间被凝固了一般,谁也不敢大口呼吸,具都凝神静气看向我;而方才被父亲扇过一掌的地方突然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激。那样的混沌侵蚀着我的全身,令我半晌回不过神来。
“姐夫!你在做什么!”,我没有反抗,没有哭泣,没有解释,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直到周亭适时出现在我身旁。他站在我和父亲之间,并大声呵斥着他。
余娜娜或许也没想过父亲会是第一个冲出来替她教育我的人,原本哭得梨花带雨的她,此刻却愕然顿在一旁。那泪眼汪汪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连哭泣都忘却了。
“我唐盛齐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不知廉耻!”,父亲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缓缓开口,并怒视着我。想来,方才父亲已经在客厅听见了余娜娜的话,这才转到阳台去。如果余娜娜不说出最后那句话来,他或许并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质问我吧!
“够了!”,周亭突然怒吼道,那愤怒的声音并不亚于此时的父亲。我站在原地,心如死灰般连一句解释都不想有。只有周亭还在继续解释着:“我是有喜欢的人可她早就已经死了。我对婚姻的抗拒跟唐棣一点关系都没有。”。
周亭突然转身面向一直站在门口呆望着我的余娜娜及他母亲、姐姐,极力压制怒火般低沉的嗓音说:“妈,你一直防备着唐棣和我,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姐,唐棣是姐夫的女儿,你们一家三口远隔千里去重新组成一个家庭,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儿,我作为在这儿唯一有资格照顾她的人,我又做错了什么吗?你不是问我刚才在做什么吗?”。
周亭突然转过身将我带到与他并肩的地方,掀开我额头上的碎发,质问着突然呆立在一旁的父亲问道:“姐夫!你好好看看!你到底看见了什么?你还记得自己还有一个女儿吗?她为了不让你们担心刻意隐藏着自己受伤的事情,你有关心过吗?”。
放下自己拨开我刘海的手,周亭这才终于像是宣泄了所有的不满继续说道:“从始至终,你们都没有问过我的意见,从跟她相亲到你们决定给我订婚,我都在听从你们的意思,你们还觉得不满意吗?打我十六岁时见到唐棣的第一眼,我就一直把她当作妹妹一样看待,从没对她动过别的心思。她也没有这么想过。我们只是有各自无法在一起的爱人所以才觉得彼此同病相怜,有更多的话题,走的亲近了些,这些在你们眼里就这么容不下吗?你们到底在防备些什么?是她跟你们要求过什么还是我有说过什么吗?”。
一时间,房间内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周亭似乎还不满似的转身走到电视机旁,他举起手从头顶电视柜里拿出一个不知何时被翻过去的相框,将它展示在众人面前,并说:“她,就是我这辈子永远也忘不了的人。你们满意了吗?”。
周亭将相框放在茶几上,而远处的周亭母亲这时才急急忙忙地从门口走来。她拿起茶几上的相框,双眼看着相框里的两个人像,皱着眉头开始哽咽起来。周亭的父亲像是早就知道了,这才来到周亭母亲身旁抱着她安慰着她。
“对不起,也许我不应该来的。”,我不愿意去揭任何人的伤疤,却也受不了被人揭开自己的伤。不想在众人面前落泪的我有些忍不住了,便想赶紧离开。
我走到门口,拿起背包就要开门离去,这时,周姨却突然抓住我一只手在我身后幽幽说起:“唐棣,我”,周姨的话没有说出口,随之,她抓住我的手也开始渐渐松开。
我明白周姨的意思,也懂得了原来自始至终她们都没有把我当作家人,这才头也不回地打开门大步向前迈去。在我身后大门关上的那一刻,我一直期待的声音终究没有出现在我耳边。我痴笑了一声,迈着艰难的步子走向电梯,而后发生的所有的事情我便全然记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