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颂忽然心软下来,懊悔席卷他大脑的每一个细胞,他开始向肃林木道歉:“对不起,我大约是真的疯了!我又有什么资格来责怪你!明明我自己都没做到的事”。
就在此时,一声惊雷响彻天际。肃林木见状不敢有片刻犹豫地赶紧搀扶起程颂,准备将他带离这个目前对他们来说并不安全的地方。离开之际,程颂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心爱之人躺着的地方,留下那最后一滴泪,这才随着肃林木回到车内。
肃林木将程颂送回来时,程颂有些发烧;他整个人坐在座椅上时,一直迷迷糊糊地说一些肃林木听不清的呓语。程奶奶身体不好,腿脚也不便,就一路指引着肃林木将程颂带回自己的卧室。房间内,他又从衣柜里找了一套干净的衣物嘱咐着还有些许神志的程颂自己将湿透的衣服换下。
程颂像是一个上了阀门的玩偶,在肃林木的话语声中,他毫不抗拒地依照他的指示做着动作。程奶奶见自己孙子这失了心神的模样,虽然感到心疼不已,可她也知道,如若不让他发泄出来,那他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那一夜,肃林木和程奶奶一直守候在程颂身边。两个人轮流照看着发烧的程颂,相互换班休息。肃林木本就不想程奶奶过度操劳,可自家孙子失了魂魄,她又怎能入睡。肃林木劝解无果,也只好放任同样是一身倔脾气的祖孙俩。第二天一早,他就向医院和学校拨去请假电话。
程颂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三夜,期间,程奶奶向肃林木说起程颂得知唐棣死讯时的状况。
那天夜晚,程奶奶和程颂正聚在一起吃晚饭。突然间,程颂的电话响起,看着那串从国内打过来的陌生电话号码,原本俩人都以为是一起从国内拨过来的骚扰电话,便都没在意,自顾自吃起饭来。直到晚饭过后,同一串陌生号码又再次打了过来。程奶奶和程颂皆不约而同相视一眼,迟疑了许久,程颂最终选择接通那则电话。
然而,接通电话的程颂听了几句话后顿时整个人都立在了一旁。他惊恐的眼神直勾勾盯着程奶奶,就仿佛天塌了那般瞬间泪水溢满整个眼眶。接下来程颂不顾身后程奶奶的呼唤,连滚带爬地来到卧室,手脚慌乱地打开了自己的电脑。邮箱里有一封邮件,是唐棣发来的,但电话里,周亭已经告诉他这封邮件是他擅自发送的。
邮件内容写着:
我一直在犹豫,犹豫该不该和你说分手。我好像等不到你了,我真的坚持不住了。程颂,我真的好希望此时的你能在我身边,可以让我靠一靠。我好累,我找不到可以说话的人,没有人愿意听我说话,也没有人能听懂我说的话。
我真的好累。我努力活的像个人,像个正常人。可是从小就没有体会过爱的我,甚至有些分不清到底什么才是爱。大学以前,我一直附和着周围所有人,假装善良体贴,极力想要融入这个看似和我格格不入的世界;可我发现,不管我怎么做,在大家的眼里,我都像是一个跳梁小丑,拥有着无数的笑料与争议。直到上大学,我遇见了你,遇见了那群不管我做什么都愿意站在我身旁的朋友们,我才发现,原来我是值得被看见的。
可更不幸的是,我越了解自己就越看不清自己。即便我周围的你们已经尽可能地为我展示着你们的爱意,我却已经无法从中找到被爱的喜悦了。我变得有些麻木,对周围的冷嘲热讽毫不在意,也无法回应你们给予我的爱。
我时常会因为你的出现变得患得患失,我害怕自己不值得被这么优秀的你留在身边。为了不让自己深陷这种纠葛的情绪之中,我只好不断将自己投入到你身上的情感全都转嫁到学习上。但时间越久,我就越来越觉得自己对于你的重要性是那么的不重要了。
我没办法开心的融入朋友们的谈笑之中,看着你们越高兴,我的心中就越加悲伤。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不是不想快乐,而是我无法再感知快乐,并融入到快乐之中。
我那天只是想给他们提个意见,我不想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还要背负着只有做为医生的我们才能发现的罪名。可是他们错怪我了,我并没有站在哪一边,我也没有收过他们口中所谓的好处。可就为此,他们便将我深扒得体无完肤。过往的种种不堪以及他们附加给我的罪责,我就好像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人。他们的骚扰和谩骂我已经快要受不住了。
父亲说,我给那么小的唐睿带去了那么大的伤害,说我不配做个姐姐。我真的不配吗?我是不配做姐姐,还是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我怎么了,我糊涂了,我在说什么?
算了,这封信就当是我和你的告别吧!我真的累了,太累了
程颂看着这封毫无逻辑,且绝望无比的信件,愤怒使得他再也支撑不住,整个身体从座椅上滑落瘫坐在地。他懂得她的求救和哀嚎,可他却无能为力。他只能这么接受她的死讯,因为不管他再做什么,他也知道她回不来了。绝望使得他从此心灰意冷,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客厅里,程奶奶一边吃着阿姨带来的药,一边跟肃林木说着:“你知道吗?小颂一向很坚强。即便是他被父母抛弃的那一天,他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可是糖丫头死的那天,他哭的是那么伤心绝望,就好像灵魂也被带走了一样。不管我怎么哄他,他都不说话,不吃饭,也不动弹。”。
程奶奶说着眼中的热泪也渐渐溢出,“整整一个礼拜,程颂瘦了十几斤。本来就不胖的孩子,竟然瘦得连我都快要认不出来了!我担心糖丫头的死给他的打击太大,一直想劝他回来送送丫头最后一程,也好让他有个支点可以暂时活下去。可是我这身体不争气呀!我走不动,身边离不开人。他既担心自己的离开会让他失去我,也想回来见见糖丫头;两边都牵扯着他。到最后,他只能放弃糖丫头,选择让我活下来。是我对不住他们呀!”。
肃林木见程奶奶无端自责起自己来,便忍不住在一旁向程奶奶解释着:“奶奶!跟您没关系!是我,我明明知道她精神状态差,还不放在心上;是我放任她在不断的自责中选择结束了生命!明明程颂跟我说过,希望我替他照顾好唐棣可是我,我没有做到”。肃林木拉着程奶奶的手,忽然间跪坐在她轮椅旁,万分愧疚地再也忍不住哭诉起来。
自从唐棣去世以后,他一直不愿在外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悲痛,似乎也在向众人表达他不相信唐棣已经死去的事实一样。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糖丫头怎么做出这么糊涂的事呀!”,程奶奶一边安抚着趴在自己膝上哭泣的肃林木,一边向他询问唐棣的事情。这些年,程颂对她只字不提,她也不敢主动向他问起。她害怕自己的贸然询问,可能会让程颂坚强的外壳再次不攻自破
肃林木这才抬起头,抹干自己脸上的泪水,向程奶奶讲述起唐棣去世前经历的种种。
网上的舆论不断发酵,有人不仅控诉唐棣是个精神病患者,还污蔑她向肇事者家属索取报酬,为她们提供情报;只要肇事者家属咬定肇事者事发之时是因突发疾病导致控制力丧失,那她们就不用承担刑事责任。可大家并未提及肇事者已经死亡这件事。付德生的妻女已经变卖房产地契,将所有能拿出的钱都掏出来赔给了那群受害者,但那群人就像是看不见一样,对这些事视若无睹,依旧在网上批判着唐棣。
那些人通过舆论帖子附上的唐棣的家庭地址信息,隔三差五就去找唐棣。不仅在她家门口堆放无数垃圾,还在门上贴一些不堪入目的脏话。他们每天晚上都给唐棣打电话,骚扰她。唐棣原本精神状态就不佳,时常因为一些小事失眠;如此一来,更是无法得到良好的休息。
说到这儿,俩人皆察觉到楼梯上有动静传来。肃林木警觉地回头一望,果不其然,程颂拖着自己久病未愈的身体正站在楼道上静静地听他讲述起唐棣的事情。
或许是见自己的出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程颂见肃林木没有继续讲下去的意思,这才扶着暗黑色的圆木把手,缓缓从楼梯上走下来。
程奶奶见状,立即关切地对程颂说道:“怎么下楼来了,你想要什么我让阿姨给你拿上去就好了。”。
程颂虽面无表情,却并未罔顾程奶奶对自己的关心,只弱弱地回答着:“我没事,想去外面吹吹风,家里太闷了。”。
说着,程颂便打开大门朝屋外走去。程奶奶担心程颂又做傻事,便赶紧催促着肃林木跟上去,并让他看着程颂。肃林木一直跟在程颂身后,他不主动招呼他上前,他便一直与他保持着约有一米的距离。直到体力还未完全恢复的程颂坚持不住蹲在地上,肃林木才赶紧上前扶住他。
这时,肃林木才发现,半蹲在地微颤着双肩的程颂原来是在哭泣。程颂的声音很细小,与往日朝气蓬勃的他判若两人,只听闻他微弱的嗓音在低诉着:“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已经撑不住了也不愿意给我打一个电话,为什么找不到可以倾诉的人也想不起来还有我,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可以如此欺负她。她是我珍爱许久的人啊我连碰都不愿意碰一下的人,他们怎能怎能”。
面对着刚刚苏醒过来的程颂,即将陷入悲痛欲绝的境地;而作为心理学教授的肃林木竟然也束手无策。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解开程颂的心结,就犹如不知道怎么解开自己一般。托着程颂摇摇欲坠的身体,肃林木的所有防线也在此刻被瞬间冲开。
肃林木在心底暗自做了个决定;于是,他将低头哭诉的程颂拖起,挽着他的肩带他乘坐出租车,向着一个他们这许多年来都不敢靠近的地方驶去。
唐棣家门口,过往被那群人堆积起来的垃圾山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就连被弄脏的墙壁也经过刮灰抹粉重新粉刷了一遍,让人再也看不出来这是一个曾经备受“暴力”摧残过的地方。站在门口,程颂或许想起了许多过往的事情,只见他在肃林木的搀扶下呆立在原地,想要伸出的手始终不敢抬起来。肃林木原本已鼓足勇气准备面对这一切,然而当他站在这间房门口时,心中的勇气也瞬间溃散。
两人谁都不敢主动上前,或许是在害怕大门打开的那一刻,看见的不会是那张他们熟悉的脸。可谁都知道,这是必然的。
沉默许久,肃林木一咬牙还是决定先打破沉静,主动按下了门铃。铃声清脆低沉,不像昔日那般悦耳。肃林木第一次来,是在得知唐棣失踪时,和胡杨、周亭一起进来的。那一天,肃林木忽然变得心神不宁,想起唐棣离开医院那天,她那过于平静的表现,肃林木顿时懊悔不已。他向滕子扬打听了唐棣的住处,一下课便马不停蹄地赶到唐棣家。只见,门口还站着几个陌生的人;如若不是另外两名男子身上那鲜艳的蓝色制服,他或许会将他们视作过来挑衅的伪正义之士。
胡杨警惕地看了一眼肃林木,也对他的到来充满了审视的意味。两人皆考量着对方,就在肃林木将要询问起此处知否是唐棣的住处时,周亭已经将门打开。没等到他反应过来,几个男人便等不及冲进了屋子。肃林木看着手机里的门牌号,又看了看房门上悬挂的号码牌;两者皆对上后,他才在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安,不解地向另一名站在门口拦住他的警官询问道:“是不是唐棣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