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定四年,二月初三,万寿节的庆典在大雨之中如期举行。太史令潘泽通称:“帝王寿辰,天降甘霖,福泽万物,必为祥瑞之兆,当载入方册。”群臣附议。唯国子祭酒莫继春犯颜直谏。江南连年水患,已有三年之久。才一入春就雨水不断,何来的福泽?何来的祥瑞?明眼人都知道太史令所言不过是阿谀求荣罢了,莫老先生一把年纪却非要掰扯个明白。幸而尹皇后贤德,向皇帝进言:“国有开明之君,方有敢谏之臣。国子祭酒为国育才,是为天下君子之表率,不畏天威,敢于直言,此乃国之幸事也。”天子采纳其言,未有责罚。
莫老先生虽年事已高,但为人刚直不阿,从不曲意逢迎。世人都说这老头子为一两句话的事去触天子的霉头,显然是明白道理但不通人情,恐不久于仕途。他却只叹一声“民心如水,不可小觑。”
天子寿辰举国同庆。万寿节当日,宫中赐宴设酺,武群臣齐聚于太极殿中,共庆天子万福永寿,与天同齐。千秋乐声婉转绕梁,三日不绝。临兴满城灯火璀璨,三日不灭。入京献艺者络绎不绝,乐舞杂技不胜枚举,精彩绝伦。正如郑嵎在津阳门诗中所载:花萼楼南大合乐,八音九奏鸾来仪。都卢寻橦诚龌龊,公孙剑伎方神奇。京中热闹非凡,堪比当年大唐开元盛世千秋御节之时的景象。
牛阿妹依照约定将信送入京中时三日庆典方过。乐郊距京不过三四天路程。忽闻疫情消息,一时满朝哗然,人心惶惶。如何治疫救灾尚未有定论,当晚天子又突然病重。本已悬在弦上的易储一事因此遭到搁置。一场风云变幻悄然展开。而此时,还在去往苍州途中的众人尚未得到任何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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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道路坑洼不平,韩宗耀的马大早上一蹄子踏进了泥坑里,溅了他一身的泥点子。等到将近傍晚,队伍停下休息,他才顾得上拿条手巾好好擦擦。远处萧弘正抱着小小靠坐在树下看将士们扎营。小小搂着条狐狸尾巴窝在他怀里,像是快要睡着了。
“天赋异禀啊……”韩宗耀忍不住一声长叹。他本来觉得这养孩子的事情萧弘肯定搞不明白。没想到啊……没想到,他们大侄女对于这个新爹爹十分满意,睡得好,吃得香,有事没事求抱抱。眼见着这几天小胳膊小腿都胖了好几圈,肥嘟嘟的小脸蛋走起路来直颤悠,他哥每次看见都要赞上一句“肥美!”将军竟有此等天赋,他以前是真没看出来。
“你又瞎感叹啥呢?”韩宗烈边喂马边回头瞅了弟弟一眼。顺着这边望过去,正好能看到萧弘抱着小小在树下休息。“让将军多歇会儿,这两天他脸色一直不好。”
“我知道。”落雁滩一战后萧弘的身体明显没有恢复过来。偏偏这人又好强惯了,自己不知道注意。京城一行这事那事没完没了,连休息都顾不上,韩宗耀没少跟着操心。好在现在有程老军医盯着,他一颗心终才于能放回肚子里了。
“将军还真能养明白孩子诶。等咱们把大侄女带回苍州,老薛和怀安他们肯定吓一大跳。”韩宗耀说着嘿嘿一笑。
“那是当然!咱将军想干什么没干成过?”韩宗烈眉毛一挑,话说的那叫一个笃定。
韩宗耀寻思了一下,“就比如说……和郑工一起仿制神火飞鸦死活飞不起来那次?”
说起这事儿,韩宗烈颇为不平地大手一挥,“那不能算,那是古里的图纸不全。”
这个不算其实也还有别个,韩宗耀想了想又说:“效仿齐将田单排演火牛阵,结果牛往后冲。”
韩宗烈振振有词,“风向临时变了有什么办法,那属于天灾!”
“还有撺掇火夫长在草场放猪,结果猪四处乱跑,弟兄们撵到天都黑了。”
“那都好几年前的事了。那是……”
听这理直气壮的口气,韩宗耀连忙一抬手给他打住,“你该不会说是猪的错吧?”
“你怎么知道?”韩宗烈问得毫不心虚。
“哥,你好歹理智点诶!”
“就是猪的错!”
韩宗耀无言以对,两眼瞪得滚圆,再一次对兄长的双标程度表示叹为观止。正巧那边沈郁离也下了马车。他远远看见,忽而若有所思,又冲兄长使了个眼色。
韩宗烈不明就里地问:“又咋了?”
“哥,你说这逃婚不应该是……各逃各的吗?”
韩宗烈看看弟弟,又看看远处永安公主的身影,抬手搓了搓下巴。以他二十好几年的阅历,的确也没听说过有谁组团逃婚的,这情况好像是有那么点微妙。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韩宗耀实在有点看不明白。
韩宗烈摇摇脑袋,也琢磨不透。
“反正这事儿不用咱们操心,将军肯定心里有数。”说着他拍了弟弟一把,转身帮忙扎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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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宗烈觉得萧弘一定心里有数,其实萧弘也没什么数,或者说他根本没去细想这件事。逃婚这种事情毕竟是人生第一次,一无经验可循,二无典籍可遵。他觉得反正永安公主破釜沉舟的死遁离京,后面一定自己会有安排,这事不必他来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