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伯特点着蜡烛, 紧张地跟随着两个诡异的孩子,情侣、学生和中年人也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他们穿过一条狭窄而幽暗的小巷, 巷子两边的建筑高耸而古旧, 脚下的石板路凹凸不平,不时传来轻微的嘎吱声, 格外刺耳。
他好像听到了身后隐约的脚步声,但当他回头看去, 只能看到一片深邃的黑暗,仿佛有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正潜伏在暗处。
不知道其他人是否也觉察到了, 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得越来越沉重, 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就当他想开口说些什么打破这凝重的气氛时, 两名孩子突然停下脚步。
“客人们,欢迎来到我们的鬼魂之旅, ”女孩尖细的声音划破夜空, 吓得他的蜡烛都抖了一下。
“或许你们曾经听闻过威廉·特里斯的名字, 也为他的遭遇感到惋惜,”男孩低沉且带些稚嫩的声音在巷子里回荡, “那是一个安静的晚上,如同现在这么安静。”
现在可说不上安静,不知道是不是他神经过敏,总觉得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窥探他, 一股强烈的不安在他心中蔓延开来。
男孩一边走,一边说着接下来的故事,正如《斯特兰德报》所写的那样,一个知名的、颇受欢迎的歌剧演员, 被嫉妒自己的朋友杀害,只是多了更多的细节,他举起蜡烛,让艾伯特看到一阵泥泞的痕迹,据说这是那位酒鬼朋友曾几次在此徘徊,思考着、犹豫着。
而当他们走到另一条巷子边上,隐约可以看到剧院的灯光,不得不说,那橙暖的灯光给了他不少安全感,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当男孩正详细描述那位歌剧演员被刺死的惨烈过程,艾伯特的视线突然凝固在巷子尽头的光影中,出现了两个模糊的人影,其中一个穿着歌剧外套,与故事中的描述惊人地一致。
游客们一阵骚动,不过很快又安静下来,听着男孩的故事。显然,他们认为这是已经安排好的桥段,毕竟哪有那么容易见到真正的鬼魂。
但艾伯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从他这个角度,能够眼尖地看到那个穿着歌剧外套的人影,脚部只是虚浮在空气中,完全没有接触到地面。他紧紧握住手中的蜡烛,生怕一阵风吹灭这唯一的光源。
这一定是什么机关吧,艾伯特试图说服自己,或许这是鬼魂之旅请来的专业演员?但是,正常人能做到那么逼真的飘浮效果吗?他机敏地扫了一圈周围的同伴,他们似乎都没注意到那个人影的异常,全部沉浸在男孩讲述的故事和这场所谓的“表演”之中。
这种孤立无援的感觉让艾伯特心中更加绝望,比发现真正的鬼魂更让他感到害怕的,是只有他一个人觉察到这个秘密。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关在一个无人理解的孤岛上,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陌生而可怕。
艾伯特脑中开始不断涌现各种可怕的念头。他忍不住想,或许整个鬼魂之旅、那些孩子、游客、收钱的男人都是鬼魂所扮演的,而他是其中唯一一个活人。这个想法让他更加恐惧,他紧紧握住手中的蜡烛,心脏狂跳。
随着男孩的描述——事实上艾伯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无法集中——另一个人影拿出尖刀,刺向穿着歌剧外套的人,血喷出来,溅在地上,那对情侣和两个学生不禁惊呼出声,但很快他们就意识到这很可能只是一场精心安排的表演,兴奋地鼓起掌来。
扮演那该死的酒鬼朋友的人影慌忙逃离了现场,留下那位滑倒在地上的歌剧演员,虽然半躺在地,他仍然唱出了《斯特兰德报》小故事记载的那首咏叹调,这动听的歌声,冲散了方才营造的恐惧氛围,也让艾伯特缓了过来。
虽然那歌声优美动人,却让他更加疑惑,为什么有如此出色实力的歌手,会来偏僻无人的小巷子里扮演一名歌剧演员,他完全有能力登上更大的舞台上,然而,经常光顾歌剧院的艾伯特,从没听过这位歌手的声音。
一段唱完,孩子们引导他们往另一条路上走,此时,艾伯特已经平静下来,认为或许刚才他看花了眼,在这样的环境和氛围下,人很容易受到惊吓,或许刚才只是自己吓到了自己。
“真是太新奇,太有趣了,”一个学生兴奋地分享着刚才的体验,“说真的,刚看到那两个人影,我真被吓了一跳。”
“是啊是啊,我还以为遇到真的鬼魂了,”另一个学生接话道,“好像亲眼目睹了一起谋杀案件,血溅出来的时候,我真以为他要被捅死了。”
“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他们叽叽喳喳了半天,都在感慨刚才看的那场表演。
不得不说,尽管艾伯特是歌剧院的常客,但他也没有见过这样的表演,舞台上的表演往往有精心布置的道具,观众离舞台也很远,不像现在,就隔着十几步,在一个据说曾经发生过谋杀案的小巷子里,重现了那一惊心动魄的画面,确实十分真实。
“要是没有那段歌剧,”艾伯特心想,“一定会更吓人,不过有也挺好,至少不会太过害怕。”
接着,他们去往卖花女失踪的小巷,这里上演着一场惊心动魄的戏码,只见一个卖花女孩被捂住嘴,强行拖向小巷深处,花枝洒落一地,她那惊恐的表情和奋力挣扎的动作,让在场的游客们都义愤填膺,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她解救出来,导游不得不急忙加以阻止。
但很快,卖花女从巷子深处的黑暗飘了出来,她脑袋耷拉在肩上,脸上、衣服上满是触目惊心的血迹,像幽灵一样向他们飘来。
众人吓得战战兢兢,挪动仿佛千斤重的步子,在狭窄的巷子里给她让出一条路,生怕与她有任何接触。
卖花女还不愿离开,她猛地靠近站在最前面的中年人,大大的眼睛充满怨毒和恨意,差点没把他吓晕过去。
“你看到我的花了吗?”她的声音飘忽不定,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呼唤。
“没有,没有,你别过来!”中年人紧贴着小巷的墙,不顾那墙面有多脏乱不堪,只想离卖花女孩远一点。
她逐一凝视着每一个游客,一遍又一遍地询问着花朵的下落,即便是有人回答花朵落在了地上,她也似乎充耳不闻。得不到满意的答案,她终于缓缓消失在巷子深处。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第一个被盯上的中年人不停地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她好像完全没有呼吸一样。”
“其实还好,”排在最后一个的学生安慰道,“只是因为你是第一个,所以吓得比较厉害,我知道她会问什么,所以感觉还好。”他刚才就回答了花朵在地上,可惜卖花女根本不听。
中年人立刻朝后走去,不愿再做第一个被体验的人。
“她刚才好像飘着走的,”艾伯特又回忆起刚才那个歌剧演员不沾地的脚。
“那只是因为她的脚藏在裙子里了,”同样被吓得不轻,仿佛有了种战友情谊的情侣中的女人试图解释,“她可能用细碎的步伐伪装成飘走的样子,反正脚被裙子遮住了,我们也看不到具体情况。”
这让艾伯特脸色更加难看,因为他清楚地记得,那位歌剧演员分明是穿着裤子的。
眼看导游们为他们指引了新的道路,缓过来的游客们继续鬼魂之旅的游览,只是艾伯特还会时不时回忆起那个歌剧演员,直到游览结束,他还念着这件事。
“真是惊人的体验,”鬼魂之旅的终点就是它的,他们绕了一圈又回到了考特花园,在归还木牌的时候,他忍不住对收钱的男人说,“这一趟可把我吓得够呛。”
“可不是嘛,这是我花得最值的六便士,”学生也兴奋地附和道,“实在太惊人了,我下次要带我的朋友一起来,我真想看他被吓到的样子,哈哈哈哈哈哈。”他的笑声中充满了期待和恶作剧的味道。
“当然,”收钱男人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欢迎你们再次体验,我们会继续完善。”
等大家都走了,艾伯特还逡巡着没有离去,他想了又想,忍不住还是好奇地问,“那个歌剧演员,我好像看到他飘着,我是说,这用了什么机关吗?我真的很好奇。”
收钱男人微微一怔,熟练地露出一个营业笑容,“这是我们的道具出了点问题,不好意思,”她从脚边的花篮拿了枝花,似乎是刚才卖花女掉落在地上的花朵,上面还沾着泥土,“给您的补偿。”
“好吧,好吧,”艾伯特当然不会要这枝花,既然是道具的问题,他也放下心来,虽然他并不知道是什么道具,也不知道是什么问题。
他更不知道的是,等他转身离开后,收钱男人的脸色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