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忍急不可耐地回了家,两人暂时从微妙的气氛中抽离出来。其实赵府已经不是赵无量失踪时的样子了,赵家珍藏了许多宝物钱财,不知道遭了多少次盗劫,连家具都被砸的稀巴烂。她皱着眉清点了一番家里的财物,发现盗贼只抢了金银器具,至于说名家孤本、古董字画,大都只在被翻出来的时候撕破了边缘,却并没被拿走太多。
梳理一遍可得:去年十二月份前后,家里来了第一波人,他们可能是导致赵无量逃走的缘由,然而他们没有重点搜寻字画;安禄山起兵后,家里又被吐蕃人洗劫了很多遍,与义父失踪一事无关。阿忍原来还想义父会不会像王给事一样留下线索给她和师弟,现在看来不可能。第一波人显然比她更了解义父的事,他们都不找线索,那指定是没有了;更何况,以义父洒脱不羁的性格不会做这样的事。
她想到了沙州消息最灵通的地方——茶馆,对伽衡说:“就算听不到义父的消息,兴许我师弟会在那里留下什么音信。他去年十二月份该回了一趟家的,他是个聪明人。”
“你师弟?那该是多小。”
阿忍摇了摇头,“三十多岁了,只是四年前才拜我义父为师,所以尊称我一声师姐。”
两人一同去了趟对街的茶馆。阿忍原来觉得这是沙州最热闹、最适合带朋友来玩的地方,见了长安后,才惊觉故乡的一切都是那样矮小、破旧、灰沙蒙蒙。进了茶馆,想不到有这样多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围着,阿忍找了一位熟识的乡亲问:“您好,请问里面发生什么事了?”
“里面来了位长安的爷!”这人兴奋道,“出手可阔绰啦。他愿出一百两黄金招募同出阳关的驼队,来了三天啦,却谁也瞧不上。”
伽衡和阿忍对视一眼,忙往里挤,远远就见了一个穿白衣的人翘着二郎腿、闭目躺在椅子上——尖下巴、丹凤眼,不是闻法又是谁?一个胖胖的男人正在他面前殷勤道:“我是南方人,正要往龟兹避难,可以顺路捎上您......您想去哪里?”
闻法仍闭着眼睛,懒洋洋地摇了摇头:“你要去避难,那就算了。”
又一人挤出来道:“我不是去避难,我要去高昌,有去有回。”
“去高昌做什么?”
“取一批珠宝回来。现在缺启动资金,然而定能盈利,售货后可以与您分红。”
人群中一阵叹声,甚至有几个人插嘴说“你还差打杂的吗”,沙州的日子也不好过,大家听了另辟蹊径的发财路都暗暗动了心。贾峰连连说自己不缺人手,只是缺个股东。闻法还是一直像个大爷似的瘫在胡椅上,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阿忍在各路领队介绍自己的时候,去找了一趟茶馆的老板。这老板与她也是旧相识,先是谨慎表达了对赵无量失踪的遗憾、惋惜与不知情,后又亲切地告诉她,赵有觉确实回来过,并托他告诉阿忍自己出发去找义父了,不必挂心。
阿忍越听越疑惑了:“他没说他去哪里了?他知道义父在哪里吗?”
老板又开始谨慎地表达自己的不知情,但无论如何,都不会对阿忍有所隐瞒的。茶馆已然是消息最通达的地方,茶馆老板更是听遍城中八卦之人。他都没头绪,再想打听出什么就难了。阿忍谢过老板后下了楼,只觉得四周寂寂、希望渺茫,天地偌大,义父在这天地间的哪个角落呢?
而已知的唯一消息就是义父出了阳关,这还是伽衡猜的。若是以前,她定要伽衡把这推测的来龙去脉详细讲一遍;然而现在伽衡猜忌她,他没怎么表现出来,但她知道的,因此什么要求也不敢提。
楼下还有人询问贾峰有关宝藏的事情,贾峰原是为了向闻法说明情况才提到宝藏,没想到这边陲小城的老百姓一个个这样感兴趣,只好无奈道:“奉劝各位还是不要鲁莽行事,沙漠中的气候是相当诡谲的。何况高昌也非什么福源宝地,相传还有从一百年前开始,每到夜里,阴风怒号,好似鬼魂夜哭......”
他说“鬼魂夜哭”的时候压低了声音,不是说先生那样戏剧化的低声,而是带着极郑重的神色,这样的神色出现在那张诚实、稳重的脸上,任谁都会被感染的。有个孩子叫道:“为什么?高昌死了很多人吗,如今在打仗,哪里都在死人啊。”
“因为怨气重。”贾峰微笑道,“那和战乱还是有所不同的。很怨恨、很遗憾、很不甘心。”
人们一时被这样惊悚的描述震住了,突然一人站起来走到他面前,道:“我与你们同去吧。”
闻法听出他的声音,这才睁开眼睛,“哟,伽衡,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小破城里来啦?”
“你爹欠我钱就跑了,这不是要找个下家么。”伽衡叹了口气,展示自己没剩几个铜币的钱袋。
贾峰的视线在两人间换来换去,恍然道:“这么说来,你原是闻先生队伍里的人,我们这些跑商的都听过闻先生的鼎鼎大名。然而之前已经说过不缺人手,你还想来分一杯羹,恕贾某不能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