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车就来了，无轨电车是无人驾驶的，因为是半夜也没什么人，柯月出挑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
脸颊贴着紧闭的玻璃窗，她依然能够感受到夜晚的寒意。从窗户向城市尽头张望，旋风卷着灰尘和纸屑打转，远处几座气势恢宏的大厦向天投射着绚丽的光束，很显眼地耸立在灰暗的背景中。
她在终点站下了车。
柯月出住的地方说是公寓，倒更像个贫民窟，密密麻麻的楼宇黑漆漆一片，拥着几缕红绿的彩灯，发着可怜的光。阴湿的巷子间长满青苔，错乱交织的电线偶尔滋出火花，透着雨后腥湿的味道。
每次从霓虹都市迈入这片地，柯月出都感到有些魔幻的不真实。
巷子两侧零零散散站着几个穿着亮片包臀裙的女人，她们大都化着夸张浓郁的烟熏妆，交叉着腿神情迷离地看着来往的人，寻找今晚的猎物。
“妹妹，今天回来这么晚呀？”
经过楼下那盏路灯时，一个穿着粉色裙子的女人朝柯月出抛媚眼，暧昧地吹了口烟。
柯月出礼貌地朝她点了点头，推开锈蚀的大门。走廊里很暗，四壁局促，塞满了无用而不相称的东西和沉重且令人作呕的煮面糊和旧地毯的味道。两侧墙上钉着一幅幅尺度露骨的色.情海报，金发碧眼的仿生人女郎勾着手指，在幽紫的灯光下显得极为挑逗糜烂。上面标语如是写道：果汁软糖的味道等你来品尝。
她穿过走廊来到最里面的房间，小小十几平的房间就是她的家。
屋里没开灯，今天莱恩依旧没有回来。
柯月出冲了个澡，裹着浓稠的夜色沉沉睡去。
——
很可惜，尽管石头被抓走了，她还是会做梦。
不过这次场景变了，是在一艘邮轮上。
一艘将要倾倒的邮轮。
激昂的浪花汹涌地拍打着奇形怪状的礁石，海鸥成群地漂浮在海面上。柯月出被夹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之间喘不过气，周遭满是尖锐的惨叫声与枪支的轰鸣声。
她无措地站在倾斜的甲板上，透过黑漆漆的海水望着不断掉落的人体。人们发疯似的朝仅有的逃生艇上狂奔，船员透过喇叭扯着嗓子嘶吼：保持秩序！保持秩序！优先妇女和儿童！
但是没有人听，船还在下沉，所有人都沉浸在逃亡的恐惧中，害怕就此埋葬在绿色的深渊。
“月出，月出！”一个红色头发的女孩气喘吁吁地朝她跑过来，手搭上了柯月出的肩膀：“你傻站着干什么，快走啊！”
她的语气和神情都很是熟稔，但柯月出确信自己在现实世界从未见过她。
见柯月出傻了般一动不动，女孩用力拉住她的手逆着人流朝甲板另一侧冲过去，边跑边说：“任务已经完成了，接应的飞艇在等我们。”
风在耳侧呼呼作响。
接着白光一闪，画面瞬间变换，柯月出已经坐在飞艇上。
“丽维尔，她怎么了？”问话的是个金色卷发红色眼睛的男人，穿着一身白色袍子。
被叫做丽维尔的女生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环抱着胸应道：“我怎么知道？刚刚在船上她就这副样子，我还以为她心生悔意准备和那群人同归于尽呢！”她红卷发张牙舞爪地像只炸毛的小猫，瞪着柯月出的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
“做了这么多次任务了，现在回头是不是太晚了点？”男人轻笑。
“谁知道呢？”丽维尔不再说话，从口袋里拿出一片草莓味口香糖丢进嘴里。
柯月出倒不是不想说话，她现在心里满腹疑问，只不过嗓子仿佛被冻住了般一个音也发不出来。她只好透过窗户看向黑压压的海面，周围的海水慢慢吞噬着那艘还挣扎着闪光的豪华巨轮。渐渐地连人们的哭喊声也听不见了，她在温暖的、有光线的地方，而那群人却溺在漆黑的水下；她坐在万米高空之上，他们则正在下沉。
当邮轮的最后一丝光束被吞没，柯月出也醒了过来。
梦里的一切都很陌生，邮轮、奇怪的飞艇，以及那群人陌生的装束，都不是这个星球所拥有的东西。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那么真实，让柯月出有种她曾真的身临其境的错觉，背后都出了层虚汗。
她觉得自己的脑子真的坏掉了。
正当柯月出为自己的未来感到担忧时，门外传来“滴——”的声音，她立即掀开被子小跑去洗漱。
听着外面锅碗瓢盆的声音，柯月出一边刷着牙一边默默打量着，镜子里的人个子很高，也很白，虽然有些瘦削却仍能看出原先肌肉的量感。眼底因为连续四日睡眠不足泛起青黑，神情恹恹的，几缕碎发落在微微下垂的眼角，细密的氧意让她忍不住眨眼，右嘴角下有一颗小小的痣。
叼着牙刷纠结一番，柯月出掏出光脑点开通讯栏。
柯月出：D：【尊敬的长官大人】
柯月出：D：【冒昧地问一下，您昨晚睡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