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戏演完了之后,玉生香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色骤变,有些忿忿不平。
慕枕亭以为她在意污名,拍了拍她手背:“演完了,别再想了。”
“有点过分了吧?”玉生香秀眉一蹙,“用我玉生香的名头挣了这么多钱,坊肆戏班子,却一钱都不给我?这是什么道理?”
宣琼琚:“……”这是什么诡异的关注点?
檀风劝道:“算了算了,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玉生香摇摇头:“不,我是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
檀风:“……”
慕枕亭垂下潋滟的眼眸:“阿香你别生气,我学小狗叫给你听。”
玉生香觉得感兴趣,笑吟吟道:“好,你学呀。”
慕枕亭也笑吟吟道:“好,你学呀。”
宣琼琚无奈道:“你俩像不像正常人?你俩自己想想!”
这话一说出来,玉生香就想到在去蜀地途中的破庙里,阿姐吐糟自己的话。她忍俊不禁,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檀风给自己倒上酒,抿了一口:“我走之后,也不知道我家少宗主的刀练的怎么样。”
在紫川派,檀风不仅指导所有的外门弟子练刀,连少宗主都时常向她讨教。檀风教少宗主练刀,从来都是毫无保留。
“有你这样的师父,徒弟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宣琼琚抬眸看她,“你走之前,百里兄弟塞到你包里十来瓶伤药,我都看到了。这么多年,他的心都没变。你什么时候也能看到?”
檀风仰颈灌了满喉的酒:“我和他,不可能。”
宣琼琚抢过酒壶,认真道:“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你都二十五岁了。”
檀风眉一挑,摇摇头:“话不能这么说。为什么活到二十五岁就该成亲?难道我活到八十五岁就该死吗?”
宣琼琚:“……”
玉生香叹道:“这话说的,檀风姐姐是逻辑鬼才啊。”
宣琼琚起身,预备上楼睡觉:“我困了,上楼睡去。”
百里檀风也起身,道:“我跟你一起。”说着,她二人手拿武器,并肩上了楼。
玉生香倒是不困,她拿着酒坐在客栈窗边,一边把玩着相思短剑,一边自斟自饮。窗外月华氤氲,疏影簇簇。
酒客们逐渐稀少,都去睡了。
慕枕亭端着酒壶走过去,柔声道:“我陪你喝。”
玉生香勾唇一笑,举起酒盏,二人对着月华就这么喝起酒来。
慕枕亭看着眼下的玉生香,只见她时时刻刻都是从从容容的,持剑而走,潇洒落拓。
那她刚刚出走玉家的那些时日,也是这样的吗?不会的。那时候,她一定需要独自面对一切,一定是手忙脚乱、自顾不暇的。
就好像父母刚刚死去的她,一个人守着偌大的颇道山,心里无比恐惧。
好在,无论是她,还是阿香。都在岁月的磋磨里,逐渐学会了提胆闯人间。
“我想起了,我刚离开家的那段日子。”玉生香将酒一饮而尽,“那时候,我也是住在一家客栈里,我连吃饭要用银子都不知道。去当簪子,还被人骗了。”
慕枕亭的指尖温柔地勾了勾她的眉:“出门在外这么多年,累吗?”
玉生香喝酒喝的急,面孔上沾着酒液,越发显得眼眸明亮,她爽朗一笑:“累,当然累。但是更爽。没错,又累又爽。”
慕枕亭也笑,与她清脆地碰了个杯。
玉生香看着窗外月华,心中澄澈:“一个人不能把好处全占了。想要自由,就得舍弃安逸。想要安逸,也很难拥有自由。”
一日,玉生香又收到了温珑陵的信。
雪白的宣纸上,他写着:玉娘,昨晚我梦见你了。一醒来,长安城的海棠花就开了。
玉生香轻轻一笑。她知道,这封信,写做梦,写长安,写海棠,其实字字写的是相思。
不知不觉,四个人就走到了鲤州城外。
玉生香记得,他们走的时候,鲤州城外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贩夫走卒络绎不绝。眼下,只余一片荒寂。
也难怪,虎兕牙都封城了,谁都进不去了。自然城外安静无比。
慕枕亭看着远处巍峨的城墙,低声道:“你们说,等咱们进了城,会看到什么光景?”
宣琼琚眸含戾气,声音很紧:“还能看到什么光景?烧杀抢、稻草人、婴儿汤,但凡能有三两个活口,就算烧了高香了!”
玉生香想着鲤州城原本繁华的模样,心里有些苦涩:“我离开没有多久,它就变了。”
檀风握着绣春刀柄,轻道:“阿香,以前的鲤州城,是什么模样?”
玉生香将菱风剑横在身前,动作坚定无比,眼神却是温柔而缱绻的。
“东街上有一家绸缎铺子,你多买两匹绸缎,店主会赠你一匹纱布。西边有一条小吃街,十家有八家都在卖香豆腐,豆腐里面掺着肉馅儿,咬一口,特别的香。每月十五,月圆的时候,满城都是花灯,等花灯差不多都熄灭了,就有五颜六色的烟花放起来。以前我是泽云派弟子,出门办差办累了,会有几个卖水的小摊子给我送茶水。”
玉生香骤然握紧了菱风剑,四缕罡气冲出来,把她整个人都点亮了。她的语气从温柔陡然锋利起来:“当年,我没保护好泽云派,现在,我一定保护好鲤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