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听说此事,沈郁离不禁愕然。没想到京城未乱,却是济阳公余敬恩最先坐不住了。
那日沈行谨奉父命离京前往乐郊调查暴乱。他前脚刚走,朝中就得到消息,皇帝久病,镇守西南的济阳公余敬恩假借入京探病之名,纠集二十万大军正向临兴而来。
正如皇后尹舒华所担心的,皇帝病重的消息一经传出,分封于各地的王侯纷纷蠢蠢欲动。余敬恩曾是晋王的麾下大将。当年晋王与还是齐王的沈晟争夺皇位,重利相诱之下,余敬恩叛离晋王,归顺于沈晟。沈晟登基即位后派遣余敬恩镇守西南边陲,并将唯一的女儿庄宣公主嫁给了他。然而西南蛮荒,不仅酷热多雨,山谷丛林中还瘴气弥漫,遍是蛇虫鼠蚁。余敬恩自认曾为助天子夺位立下过汗马功劳,对此安排一直颇多不满。也是因此,他与庄宣公主成婚后两人关系始终不睦。
余敬恩是久历沙场的老将。如今他率领大军由西南直奔皇城而来,闻得消息,朝中一片慌乱。大晏正逢多事之秋。皇帝重病未愈,乐郊的瘟疫爆乱尚未平定,此时济阳公余敬恩又反了,满朝武竟无退兵之良策。这节骨眼上,镇守京畿的兵马是万万不可擅动的。经过数次朝议,只得令广宁王萧弘率领镇北军南下平乱。
“庄宣姐姐现在如何?”沈郁离问。虽分别已久,庄宣公主在年幼之时与她是两小无猜的玩伴。当初皇帝令庄宣公主出降济阳公余敬恩就是为防他生出异心。如今济阳公反了,庄宣公主的处境实在堪忧。
萧弘摇了摇头,“京中诏令命我率军南下平叛,并没有提及庄宣公主。”
这消息来得突然,沈郁离急着问:“你要出征?何时走?”
“很快。我已让将士们做了些准备,预计后日即可出发。”兵贵神速,凡有战事,萧弘从不拖延。此次南下路途遥远,速战速决则牵连越少,越少不必要的牺牲。可分别还是来得太快了。
“这么快。”身体还没恢复他就又要率军南下,沈郁离一颗心都提了起来,担忧之余,声音里也多了一份惆怅,“京中可还有其他消息?”
萧弘再次摇头,“我安插于京中的眼线已经数日没有传来消息,恐怕是出了问题。”
若真如此,京中怕是很快也要乱了。但此时消息一断,镇北军就像缺了只眼睛,一旦京城有事,也无法及时得知。深深的不祥之感萦绕在心头,沈郁离沉思片刻,只听萧弘又说道:“我已经另外派人前往京城,一切顺利的话,再过几日,应该会有消息。”
她担忧道:“如果京中生乱,定会有重兵封城。届时你的人恐怕入城都难,又怎能探到朝中的消息?”
她担心的也正是他所担心的。然而京城山高水远,鞭长莫及。萧弘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尽力而为。
短暂的沉默后沈郁离忽然轻声说道:“我该回去了。”
萧弘一怔,随即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握住她手腕的五指微微收拢,急道:“阿离,如今京中的形势已是箭在弦上,一触即发。你此时回京实在太过冒险了。”
“我知道。”若非如此,父王也不会在信中再三嘱咐,让她不要回去了。却也正是因为京中风雨将至,她才更要回去。沈郁离认真说道:“当年二王夺嫡,京中大乱,数万百姓惨遭波及,御街铺地的青石板上溅满鲜血,直到三个月后才冲刷干净。国都一乱,朝局必乱。朝局一乱,则江山不稳。到时不知又将有多少百姓死于战火。我回去,不会有人阻拦我入城,至少我可以设法把京中的消息传出来。”
“可这太危险了!”极力克制的担忧使得他深黑的瞳仁染上了阴霾。京中的情报关系重大,但萧弘并不想让她前去冒险。
“大晏皇族世代为百姓奉养,自该为百姓、为社稷赴汤蹈火,绝没有袖手旁观,独善其身的道理。你与将士们护国护民浴血疆场。我也一样有必须要做的事,必须要奔赴的险境。”
苍州天高云阔,每到夕阳西斜,天边的云霞如火烧血染,壮美而绚烂。一行归雁远远飞过,宛如一幅绝美的山水画卷。
“这天下不该如此。”沈郁离说着举目看向远方,“天祈末年龙城之乱后,高祖皇帝自晏平郡举兵而得天下,建元太宁,定国大晏。晏,天清也,通‘安’。青天白日之下,该是人人都能安居之地。该是不需要舍弃良知也能活下来的地方。唯有如此,才不负此国号。我能做的,或许微乎其微,然而飞蛾扑火也好,蚍蜉撼树也罢,明知可为而不为,于我,与死无异。”
平静的语气,诉说的却是无人能挡的决心。萧弘心头一震,明白小公主心意已决,再劝阻也是毫无意义。
“既然阿离心意已决,我马上便让人准备车马行装。不过……临行前,我想再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
“去放鹰。”萧弘抚摸了一下她怀中海东青的后颈。小白扑扇着翅膀回应着,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不知不觉中它已渐渐长大,已经可以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