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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京两日,沈郁离带着磬儿,随萧弘的队伍一路向北。临兴的一切似乎都已被抛诸脑后。而此时京中的风云变幻,并未因为他们的缺席慢下分毫。
那日沈郁离还未出临兴,沈行谨帮妹妹逃婚的事情就已彻底败露了。当初和妹妹说什么“哥哥肉厚,扛揍!”的时候还挺硬气,跪在母妃牌位前狠狠挨了顿家法,沈行谨就像是只被打瘪了的肉包子,只能瘫在地上直哼哼了。肉厚是一回事,疼是另外一回事,遭了父王一顿怒骂,他反应过来自己惹了祸,又不敢大声喊疼,只能趴在那儿装死,可怜兮兮,委委屈屈,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沈洵一边让陈大勇速速带人出府去把女儿找回来,一边又急着设法把女儿暴毙街头的消息压下去。这种主意也敢想,还真是一辈子都不准备回临兴了不成?!
把阿离找回来,这事也就算过去了。沈行谨跪在祠堂里盼了又盼,等了又等,跪到天都黑透了,谁知阿离竟然下落不明了。
沈洵一听陈大勇说寻遍京城内外都找不到,眼前一黑,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沈行谨惊惶失措,顾不上跪,也顾不上疼了,安顿好父王,急忙又再派人去更远处找。阿离还没找回来,宫中使者已经到了王府,皇帝有令,传召魏王入宫相见。
万寿节前夕,天子深夜传召,必定是有要事。沈洵不敢耽搁,强撑出一副镇定模样,在陈大勇的陪同下上了宫中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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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宁宫外有株枝叶繁茂的梧桐。迁都之前这树就在这儿,看树干的粗细,估摸能有上百年了。兴建皇城时有位风水术士说过,凤栖梧桐,这树能为大晏招来凤凰。沈晟特地命人留了下来,就在这里修建了建宁宫。沈郁离年幼时常入宫陪皇后小住,这株梧桐她爬过无数次,还曾不小心劈掉了枝杈,险些从树上摔下来过。彼时她仍是众人捧在手心宠爱的小郡主,就算她把树砍了,也不会有人怪罪。
夜雨寒凉,淅淅沥沥打在建宁宫外的白玉石板上,仿佛没有止境。沈洵在陈大勇的搀扶下走下步辇,望着这树,一时心乱如麻。
内侍监卢知年举着伞颤颤巍巍迎出来,唤了声“魏王殿下?”
沈洵连忙收拾了心情,随他向建宁宫内走去。
寝宫内只亮着零星几盏灯烛,皇帝沈晟披衣坐在榻前,没有带冠。晦暗的光晕下,他看起来比往日更加疲惫。见沈洵来了,他缓缓抬起双眼,呓语般说道:“老五,我梦到她了。”
沈洵深深一礼,并不答话。他没想到深夜传诏,沈晟要说的竟是这个。
她,就是那个他不让提起名字的人。或许是被噩梦纠缠了太久,除去了冕旒华服,此时的帝王不似高高在上的天子,反而更像是个年老体衰的老人。他的年纪,本不该衰老至此。明日就是万寿节的庆典。天子寿辰,举国同庆,整个临兴城都已为这一日筹备了数月。建宁宫中却丝毫看不出什么喜庆的气氛。
“她还是当年的样子。”沈晟似是自嘲般冷然一笑,“当年她身边的人都已经不在了。朕已经许多年没有听人提起过她的名字,却仍是忘不了啊……”
沈洵轻唤了一声“陛下”,惶惶不再言语。察觉到寝宫中尚未散尽的酒气,他不由微微皱眉。皇帝必是醉了。红莲已死,连她的名字都已成了禁忌,他从未想过沈晟会同他说起这些。
沈晟的确是醉了。他不常饮酒,本想小酌几杯助眠,谁料反而梦魇不断。卢知年端来解酒的浓茶。他接过来喝了几口,好像稍稍清醒了些。“他今夜离京了。”他忽然说道。
沈洵心中一颤,他还是她?他心中惦念着女儿,一时分不清皇帝究竟在说谁。
“北边的军情消息,说是事态危急,又乱了。你觉得……是真是假?”
此言一出,沈洵一瞬间有些难以辨别皇帝是真的醉了,还是故意试探。
“臣不知。”他答道。
“你不知?那便猜猜…猜猜看……”
“臣猜不到。”
“你是不想猜。”沈晟又是一笑,笑声冷得就像宫外下个不停的夜雨,“你一定也觉得他很像她。眉眼、模样、说话的神情,就连那身盔甲都是……他的年纪,若是当年……”
皇帝微垂的双眼像是又蒙上了一层醉意,“若是当年……”
沈洵忽然抬起身来,一改平日的谨小慎微,出言打断了帝王梦呓般的自语,“陛下,她已经死了二十多年了。”
“有这么久了?”
“当年翼州那场大火,没有人活下来。”
像是察觉到他语气中细微的变化,皇帝抬眸怔怔看向他,“老五,你也在怨朕。”
沈洵并不作答,再次深深拜倒,沉声重复道:“陛下,当年翼州那场大火,没有人活下来。”
没有人活下来……
年迈的帝王再次陷入沉默。电光一闪而过,瞬间照亮了他昏黄的双眼。沉闷的雷声紧接着从宫外传来,建宁宫浸在雨中,随着雨势渐大,仿佛逐渐没入了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