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羽用剑敲着莫待受伤的胳膊,冷笑道:“区区凡夫俗子,会点三脚猫的功夫就敢在我师父面前装样,自不量力!我警告你,以后见着我师父再敢不恭不敬,我废了你!”
“他若再不知好歹,不用你出手,我来就好。我保证不让你失望。”展翼搭着庄羽的肩膀,冷眼瞅着莫待,“我们不喜欢你,碧霄宫的人也不喜欢你,你最好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莫待捡起剑,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庄羽上前两步拦住去路:“你这是什么态度?没听见我们在跟你说话?”
“听见了,听明白了,也记住了。只是我的去留由不得我,也由不得你们,得凌玥上神说了算。要不这样,烦请二位跟他说说,去了我的飞花令,放我离开碧霄宫?这样一来,你们去了我这心头刺,我也落得耳根清净,两全其美。如何?”
“你敢抬出我师父来压我们?”庄羽气道,“简直岂有此理!”
“跟这种人废什么话!”展翼抽出剑来,“我现在就废了你!”
“想废我的双腿还是双手?”莫待冷漠地道,“或者是直接要了我的命?”
展翼举着剑,奔着莫待的另一只手就去了:“先废了手脚,再要命。”
“也不嫌麻烦。”莫待展开双臂,冷笑道,“你随意,我绝不乱动。”
展翼本只是出言恫吓,根本无心伤人。闻言猛地停脚收剑,疑道:“你这厮,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莫待淡淡地道:“我能有什么坏主意,不过就是让你出出气罢了。”
展翼显然不信,表情狐疑不定。莫待催道:“你到底砍不砍?要砍就麻利点,不砍就让我走,我没闲工夫陪你俩消磨时间。”
庄羽没见过上赶着让人砍手脚的,他很讨厌莫待的有恃无恐,却也拿他没办法。说到底,他与展翼只是想杀杀莫待的锐气,没真想伤了他。即便不看雪凌寒的面子,也不可能让旁人笑话碧霄宫的人窝里斗。“你让砍就砍?我们又不是牵线木偶。我改主意了,今天暂且放你一马,日后再跟你计较。”
“那我可以走了?下次你可就没这个机会了。”
“下次我一定打到你心服口服,跪地求饶为止!”
“心服口服?跪地求饶?说你还是说我?”莫待举起流血的手,目光变得阴沉:“你心里有气,下狠手伤我,我可以理解,便容你一次。只是今日之后,别再得寸进尺。你应该清楚,我也是个暴脾气,没多少忍耐性。我来此是为了修仙练剑,本身没想过要交朋结友,却也不想和谁结仇结怨。你我不争长论短,不无中生有,不钩心斗角,彼此可相安无事。若谁想仗势欺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不知见好就收,我也不介意我的剑喝血吃肉。提醒你一句,我这个人一般不动手,要是动手了可就不是心服口服,跪地求饶那么简单了。搞不好,会有人丢了小命。到时候,脸上不体面的恐怕不止是你我,还有凌玥上神。”
“你敢!”展翼叫道,“你若敢扫我师父的颜面,我活劈了你!”
“想劈我,你得先有那个本事。别以为你一个是天将军一个是大护法我就会怕你们,我莫待这辈子什么滋味都尝过,唯独不知道这‘怕’是何味,倒是很想体会体会。丑话说在前头,再敢无理取闹耽误我的时间……”莫待没把话说完,扔下一个挑衅的眼神扬长而去,气得庄羽和展翼头顶冒青烟,只差没破口大骂。二人没事可干,待着也觉得没趣,就结伴离了演武堂,回各自的岗位去了。
很快,这件事就被好事者添油加醋渲染一番后,传遍了琅寰山的角角落落。又过了几日,便是三界也有不少了人听说了。所有人都知道了雪凌玥对莫待不满,展庄二人也与他解下了梁子。众人议论纷纷,预测着当事双方已成水火,日后还有好戏可看。
三更天,披香苑的后花园里,莫待挥汗如雨,以笛为剑,正练习剑法。他脸颊潮红,双眼炯炯有神,瘦削的身体像根柔软又强韧的柳条,不管难度有多大角度有多刁钻,都能轻松完成。
院墙外,古树上的结界中,雪凌玥带着庄羽和展翼已旁观一个多时辰。他紧盯着莫待的一招一式,始终不说话。他不说话,庄羽和展翼也就不敢吱声。三人就那么闷不吭声地站在树杈上,看莫待练剑。终于,展翼憋不住了:“师父,你来我们来这里就是看这小子练剑?”
“不行?”雪凌寒轻飘飘的吐出两个字,眼睛还是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道身影。
展翼抓抓脑袋:“也不是不行。只是他练的这些我都会,实在没什么可以看。”
“带你们来,不是让你们看他在练什么,而是想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天道酬勤。”
展翼心想:一个凡人也敢和我堂堂上仙比勤奋?师父这心眼都偏到天外天去了!
“怎么,觉得我偏心?觉得我言过其实?”雪凌玥好脾气地笑笑,“我知道,不光是你俩和那十个在外的孩子,仙界也有很多人不理解我为什么要收他入门,更不明白我为何待他不同于旁人。归根结底,原因就只有一个:他值得。”
庄羽跟随雪凌玥南征北战多年,性格比展翼沉稳机敏得多。他见展翼的嘴都快撇到脑门上了,忙暗示他收敛。“请师父明示,莫待到底哪里值得?”
“最初招他入门,纯属是机缘巧合。就有那么巧,只有他接下了我的飞花令。他本不想入我门下,不过是后来想帮谢轻尘治病才答应来琅寰山。而我之所以用《药典》相诱,是因为他持有灵犀且身世成谜,我担心他有一天对仙界不利,便想借此机会将他困在琅寰山,以方便约束。所以,动机不纯的那个人从来就不是他,是我。”
庄羽和展翼重情义,也最佩服讲义气的人,闻言对望一眼:竟然还有这样的隐情?那这么说这小子也还成,肯为朋友两肋插刀。
“碧霄宫弟子众多,却只有你二人和他是我亲授的飞花令。你们不服,也为召南抱不平,觉得我偏心眼,所以心里有气。也难怪,你俩是我的左膀右臂,一个随我征战四方天地,掌管几十万军马,被敕封为天将军。一个辖制琅寰山的禁卫军,戍卫琅寰山众生安宁,官拜大护法。而召南,得我信任,贵为碧霄宫的掌宫弟子。再往下数,哪个不是要家世有家室,要本事有本事,个个可以在三界内横着走的公子小姐?如此显赫的身份,竟和一个没来历没背景,寂寂无名的毛头小子同出一门,太掉价了,是不是?”
身为大师兄,不知爱护同门,却心生嫉妒。偏这嫉妒之心还被师父看穿了!庄羽的脸都白了,只觉得羞惭万分:“师父,我发誓我没这么想!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冷傲的样子!不过是凭捡来的幸运才得入琅寰山的门楣,还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神气,看得我不爽!”
展翼也忙着表明心迹:“我也是!师父,自从我和大师兄入碧霄宫以来,师父可曾见过我俩以身份欺压同门或同道?先不说碧霄宫的宫规允不允许,我俩本身也不是倚强凌弱的人。我也就是觉得这小子太傲气了!师父您授了他飞花令,他竟然不肯认师父!我这心里气得慌!”
“你们的心意我焉能不明白?只是,有什么好气的呢?放眼天下,有才的人有几个脾气好?何况他还是被我诳进门的。你们也看见了,以他的剑法造诣,早就可以到第五层了。那他为何要藏拙?因为他心地善良,懂得照顾别人的感受。都是同时入门的,别人都还没把基础弄明白,他这颗落选的星星却已经楼上楼了。这种实力碾压带来的巨大心理落差,会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因此,他宁肯在夜深人静时独自磨砺,也不愿毁了别人的希望。咱有一说一,这份柔善,这份体贴,你们有么?”
展庄二人心头一震,沉默不语。
“因为摘星,二殿下与他结缘,视他为知交。听说他在演武堂受了伤,便去探望。问及是被何人所伤,他说是他自己在对练时走了神,还害得庄将军被训,白白受了顿冤枉气。又说不过是点皮外伤,无需在意,请二殿下千万莫怪罪旁人。倘若他不替你转圜,庄羽,二殿下是什么脾气你是知道的。如果他照实说了,别说是你的胳膊,就是你的命恐怕也只剩半条了。不念旧恶,以德报怨,这份大度,你们有么?”
庄羽心里咯噔一下,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雪凌玥很满意他的反应,继续道:“我说这些,完全没有责备你们的意思,不过是希望你们能公正客观地看待他人。想想看,如果有人说,庄羽的天将军名号是因为入了碧霄宫才有的,而展翼的大护法身份也不过是靠祖上的庇佑。你们可愿听这样的话?你们的功勋和地位明明是你们拿命拼出来的,是实至名归的,可旁人偏偏不这么认为。你们会不会憋屈?会不会愤怒?会不会怨恨?会,对不对?将心比心,那为何他就不可以怨愤,就不可以有情绪?他虽少年成名,但善恶分明,从不苛责良善,不过是性子冷淡些罢了。如此就招致非议,被说成目中无人,狂傲自大。他若出手反击,势必被千夫所指,骂他空有一身武艺,却心胸狭窄,无容人之量。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世人都以为自己懂,可又有谁真正能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所以,不明就里只看表象就判断他有罪,真的妥么?”
庄羽想起他初任天将军时仙门中的纷纷议论,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当时的行为。而展翼的神色亦有了明显的变化,不似之前那般气怒。
“说实话,最开始我并没打算传授他技艺,就只是单纯地想让他在博雅斋整理籍,不做不利于仙界的事就行。毕竟,我也不是菩萨心肠,还没伟大到要向一个不认可我、还有可能与我为敌的人传授本领。可这一年下来,我发现这孩子是真难得!任凭同期和教习如何冷落他,疏远他,他都不愠不怒,自己每天把时间安排得井井有条。你们信么,他从未在二更前上床睡觉,五更不到又起床做事。这份自律我都自叹弗如!”雪凌玥看看两人惊讶的表情,脸上有了笑意。“做了几十万年神仙,头一回,我觉得师徒名分其实也没那么重要。就算他将来离开这里,不为仙界所用,我也不希望这么好的苗子被埋没了。你俩懂我的心情么?”
“我虽然体会不到您的心情,但有一点我很清楚——这小子有福了。以后,师父铁定处处维护他!”庄羽撇撇嘴道,“也没见师父这么心疼过我俩!”
“你贵庚?好意思跟一个二十多岁的孩子计较?”见展翼的表情跟庄羽如出一辙,雪凌玥笑着摇头,“你也计较?真是孩子脾气!你俩是我的臂膀,更是仙界的栋梁,他怎么比得过?我培养他也不过是为琅寰山招揽人才,说不定将来还能给你俩打打下手。”
“师父舍得让他打下手?”展翼咧嘴笑了,“别到时候又说我俩欺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