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的雨水来的又早又多,一连数日,京城都笼罩在阴雨之下,街上行人步履匆忙,脚步声杂着雨点透着沉闷。
定王妃的孩子生了,生的时候雷雨交加,哭声被雷鸣的咆哮声压住,那是对龙凤胎,只可惜,因为孕中连连受惊,加上早产,两个幼小的婴儿还没有抱到洗三宴上就双双夭折了。
这些天宫里的氛围很压抑,先是皇孙夭折,后是帝王旧疾复发,连日的大雨又紧悬着百官的心,不知道哪里的河堤又会被冲毁。
压抑的氛围也蔓延到了叶府,定王得子本是夺嫡中的一大优势,可瞬息之间,这份沉甸甸的优势就丧失了,他还沉浸在丧子之痛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礼王已抢在他之前进宫侍疾,受到皇上的赞赏,这场王位拉锯战,他不知已经落后了多少。叶长生知道这些之后,一连三日不知写了多少信去劝告,叶家如今和定王同气连枝,定王食不下咽,叶家也不好过。
房内,案牍上堆满了各方信件和籍,叶长生来回反复踱步,白慕荷推门进来,看见他憔悴的样子,眼底压了一份心疼。
“还不午睡吗?”
叶长生看见是她,叹气说:“睡过了,不大睡得着。”
白慕荷温柔道:“你还是保重身子要紧,今年又是秋闱了,母亲还盼着你上场呢”
“你若是能上场,顺利封了官,对定王殿下来说也是一份助力。”
他脸上勉强露出一点笑意,好让妻子安心,白慕荷情知他需要时间想通,也就不再说,转身又去端他的甜汤过来。
门又轻轻的响了一声,叶长生背对着门,以为是白慕荷进来,便忍不住叹道:“易安,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是朝中有消息传来,礼王侍疾多日,深得圣心,最近已经开始劝说皇上让定王去赈灾金陵。”
“这雨下得让人发愁,倘若金陵真的再次决堤,陛下必要派人前去视察。金陵一带多是礼王布下的人,定王若去,便是自投罗网,那里布了杀局等着他跳,纵使咱们的本家在金陵,恐怕也护不住殿下。”
“既然是礼王殿下的本营,定王殿下更应该去才是。”
清凌凌的男声传来,叶长生愕然回头,发现竟然是宋惜立在门口,他瞬间变了脸色,呵斥道:“你胡说些什么,退下。”
宋惜迎着他的目光,不退一步,他面上一派平静,继续说道:“定王殿下去了金陵必是九死一生,但倘若殿下能活着回来,也能探清金陵的局势,天高皇帝远,金陵是礼王殿下鞭长莫及的地方,必有疏漏之处,若定王殿下能把握住机会,必能破此僵局,绝处逢生……”
“闭嘴。”叶长生沉了脸色,“你可知你在说的是什么?”
“这些话若是被旁人知道,你有几个脑袋够砍,你的死活与我无关,可娇娇却会伤心……”他把话收住,眸光沉沉浮浮,宋惜跪下来,以头抵地:“是,是惜年纪小妄言了,还请世子原谅。”
窗外雨声来不断,滴碎芭蕉扇,一下一下敲着房中人的思绪。
叶长生凝神看他,这个少年他一直都看不明白,也曾怀疑过他身份造假,派人打探——时局如此,他必须谨慎再谨慎,不能留异心之人在身边。
但金陵传消息回来,他的身份确实没有问题,他又一直安分守己,勤奋念,不过和娇娇来往过密了些,他也只好放下心来,暂且留他。
“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是谁教你的?”
宋惜冷静地说:“是奴婢胡思乱想的。”
“希望说来宽一宽世子的心。”
叶长生冷笑一声:“你好大的胆子,这些话也是能胡思乱想出的。”他略缓一缓神色,“别跪了,起来吧,免得回头叫那丫头念叨我。”
“是,谢世子。”
叶长生复又看了看他,神色复杂:“回去戒堂领十板子。”
宋惜面不改色:“是,奴婢明白。”
“你明白?”叶长生咳了几声,拿起茶杯喝了热茶,又问他:“你可知我为什么要打你?”
“惜擅闯房,该领五板。冲撞世子,妄议朝政,当领十板,世子心善,酌情减少,故最后是十板。”
“你算的分明。”叶长生走到窗边,开窗雨水送风而至,屋外大雨倾盆,他的思绪渐渐走远,最后他低声道:“或许,你是对的。”
他转身,看向这个少年:“你今年多大了?”
“回世子,十四了。”
“可有字?”
宋惜顿了顿,朗声答:“小字修。”
“从明天开始,你也来听大儒的课吧。”他目光意味深长,“好玉须雕琢,不磨不成器。”
宋惜脸上一抹淡笑,俯身作揖再拜:“惜谢世子抬爱。”
从戒堂出来后,背上还在隐隐作痛,他打着伞一步一步走的极慢,脚下的鹅卵石生了苔藓,翠绿一片,他低头看着,看见缝隙中蜿蜒而生一株细小的苔花。
苔花的瓣叶间蓄满了水,它身上挂着雨,一身青葱的颜色,和底下的深绿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