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淑神色冷漠:“这也值得大呼小叫?不过是死了个庶子姨娘,这样大的派头,我还以为是在给我哭丧呢!”
付淑坐下来:“怎么死的?”
摘月:“来的人说,四爷在金陵放浪形骸,还时常殴打雨眉,有一次差点掐死了小少爷,姨娘看不过眼,命雨眉带着孩子改嫁,隔天晚上做了一桌菜,菜里下了毒,毒死了四爷,姨娘留下遗后,也上吊了。”
“遗里写了什么?”
“写了……”摘月不敢说,跪下来把信继续呈上去:“都是些污言秽语,奴婢不敢说,怕脏了夫人的耳朵。”
“让你说便说。”
“是……写了四爷是她带来的孽根祸种,自然由她带回去……还骂老爷不得好死,夫人……附了一首小词。”
倚朱楼,望朱楼,朱楼塌了起朱楼。
妾上朱楼观明月,恨不饮血泣丹青。
……
雪姨娘临终前痛骂叶听寒,叶听寒知道了勃然大怒,不许她葬入叶家家祠,命人扔去了乱葬岗,至于叶长福,他是不管生也不管养的,有撑得起门楣的长子在,这个小儿子的死活他并不在意,多少有点伤心,毕竟还是自己的骨肉,但也仅仅只是因为他是自己的骨肉,而不是叶长福。
日子往后不过半月,那个早产的四姑娘明雪发起了高热,小婴儿哭了两天就没声了,也跟着叶长福一起葬在了祖坟,付淑觉得两个“四”字凑在一起不好,意为连死(四),便请了道士过来做法事超度。
今天早上闹了一回,明日也还有,空气里弥漫着香烟的味道,墙上七扭八歪还贴了好些符箓,这是临时清出来的小灵堂,专为四爷和四姑娘做法事祷告。
叶长空站在中间这片空地里,中间一个四四方方的香炉还着几炷香,烟成直线向上飘着,他像迷路的旅人,看着眼前的这方景象,脸上带着茫然无措。
“长福……”
他念着这个名字,忽然间又意识到了付淑的一层恶意,这是她当时起的名字,寓意福气长长久久,可是念多了便知道。
长福,谐音娼妇,也是骂雪姨娘的。
雪姨娘对叶长福弃若敝履,他却爱她至死,也许他临终前还是含笑的,因为是死在母亲的手里。
连死都是恩典。
叶长空的脸上带着惨笑,只觉得荒唐,他想起来那日叶长福醉倒在地上,像一摊烂泥,他也觉得荒唐,他没有选择去拉他起来,反而给了他一个窝心脚。
“三哥。”
他听到熟悉的声音,转过身来,叶明珠裹着红色羽纱面的鹤氅,正站在门边,安静地同他对视。
“觉得失望吗?”
女孩的声音其实很轻,可落到他耳中,却放大无数遍,变得刺耳起来。
“有些。”
这两个字他吐得很慢,在短暂又漫长的两个字的时间里,他想到了很多事情,从第一次上学到第一次中举,从叶长福的出生到今天两个弟妹的死亡,他前所未有的难过。
这种难过的心情几乎压垮了他,他开始怀疑,自己一直以来都在做些什么?
“从小,我便被教导要事事拔尖,样样齐全,我不敢松懈,一直这样日复一日,我知道我是家中长子,早晚要担起这份责任,何况上头又有个出类拔萃的堂哥,六岁就能作诗。”
他顿了一顿,时间顷刻拉长:“我既然被这样要求着长大,自然会有配得上我能力的野心,后来我知道了很多事情,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情,既然前面的人已经走了一条路出来,跟着走就是了,我也不曾多想,毕竟想也无用。”
“后来呢?”
“再后来,我发现这条路和我想的实在是不太一样。”
叶明珠还是静静地看着他,朱唇轻启:“那你要换一条路走吗?”
空中忽然掠过无数鸟雀,一阵鸟鸣声呼啸而来,他仰起头去看,原来是数十只黑领蓝翼的喜鹊成群结伴飞过湛湛长空。
他的眼里漫上一层雾气,身形越发清薄。
“良禽择木而栖。”
贤臣择主而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