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夷散人别了普玄和方仲,迳回山颠。
山颠之上,灵宝已然调息半晌,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他和那苗人见卜夷散人提着一人先回,夜色之下看不甚明,只道是捉了醍醐老母回来,均觉奇怪:怎么贾光南与解灵子、度青子未回,这老头却先回来了!?灵宝支起身问道:“卜夷散人,你捉住了那老乞婆么?”卜夷散人把灵智往地上一放,面色难看的道:“灵智大师受伤了。”灵宝等人这才看清,地上躺着之人竟是灵智,惊道:“灵智!?他如何会受伤的?那老乞婆呢?”
卜夷散人沉痛的道:“老朽赶到之时,解灵子与度青子已和那老乞婆交过手,并且先后遇难。随后灵智大师又到,奋起神威,虽然给了醍醐老母重创,却自身也遭到了毒手,被她暗施偷袭,打伤了头颅。而那老乞婆在重伤之下,不久便也死了。可恨我去得太晚,加之本事低微,看着各人为神教出生入死呕心沥血,却帮不上什么大忙,真是十分有愧于心。当时只有灵智大师还有口气,便带着他回来了。”
卜夷散人双目润红,神情戚戚,让灵宝与蚩浑当真以为他伤痛解灵子二人捐躯灵智重伤,才有这一副悲痛欲泣的模样。灵宝安慰道:“为教做事,便是如此,你也不用过于伤痛,快帮我看看灵智怎样了。”蚩浑上前查看灵智伤势,皱眉道:“灵智大师天灵受损,只怕神智有些不清。”卜夷散人假意惊道:“这可如何是好?大师的性命无碍么?”蚩浑点头道:“性命当是无碍,活着却也是废人一个。”卜夷散人连连摇头道:“可惜可惜。”
灵宝忽然冷哼一声道:“只要灵智不死,便有恢复指望。”
卜夷散人惊问道:“蚩浑兄弟说灵智大师不过废人一个,难道还有救了?”灵宝只道他关心灵智伤势,冷笑道:“我恩师大法无边,便是死人也救活了,何况一个废人。卜夷散人不用挂怀,你救灵智之事我必会禀明教内。有功便赏,有过便罚。此次立功,不会亏待了你。”卜夷散人悲痛之色稍减,面露喜色道:“大师能为老朽美言几句,真是天大恩德,我卜夷必会听从护教大法师吩咐,铭记大师恩情,忠心教事,一心为大师和神教做事了。”灵宝笑道:“同教做事,那也不必如此。”
一旁的蚩浑道:“贾先生怎么还不回来?”
卜夷散人道:“老朽一路寻去,除了见到解灵子二位和灵智大师为教事操劳外,那贾光南却真的不曾见到,也许是到哪边逍遥自在去了。”灵宝怒道:“这贾光南本就不是教内人物,却与我等同来,人人出力,他却跑到哪里去了?”卜夷散人道:“他在我等面前装得英勇,其实是怕了醍醐老母,嘴里说去寻找,说不定就躲在哪处坐看我等厮杀,他却袖手旁观捡那现成便宜。如今醍醐老母已死,乃是解灵子二位道长和灵智大师各位用鲜血换来的,这份功劳他却也要占去一份,白领闲差,真是不服!”
灵宝听卜夷散人一通说辞,对贾光南更是生气,说道:“三路人马出去,惟他一个没有消息,看他回来怎样解说。”
卜夷散人笑道:“这还不好说。你若问起,他必推说夜间昏暗,加之林深叶茂观看不明,寻不到醍醐老母踪迹,空转了一圈而回。可是你想,为何解灵子度青子寻到了,灵智大师寻到了,我也寻到了,偏偏他贾光南寻不到,岂不稀奇。这其中必然有怪,蚩浑兄弟你说是不是。”蚩浑见卜夷散人问他,模棱两可的道:“是有些奇怪,待贾先生回来,问明便是。”正说着话,远远见贾光南御空而来。蚩浑道:“贾先生回来了。”
灵宝怒气冲冲的道:“我来问他。”
贾光南脚一落地,见卜夷散人和灵智都在,正要问话,那灵宝却先问道:“贾先生,不知你追查醍醐老母踪迹,结果如何?”
贾光南一捋长髥,摇头道:“月光晦暗,夜色不明,那树木根深叶茂更是模糊不清,委实难找,在下未发现醍醐老母踪迹。”见灵智昏厥于地,似乎受了重伤,又道:“灵智大师怎么了?”
灵宝听贾光南回答果与卜夷散人描述的大致不差,不由得面色一沉,冷笑道:“贾先生,你好清闲!”贾光南自视颇高,哪里受的这冷面孔,自己好心问话难道有错了,也板脸道:“大师这是何意?”灵宝道:“何意?你要我明说,我便告诉你!贾先生,为何出去的人都碰上了醍醐老母,还大战一场,惟你却没有碰上,还好整以暇的游览了一番山林雅致,直到此时才回,你敢说你不清闲么?”贾光南冷笑道:“谁去游览山林雅致了?在下未碰上醍醐老母便是没有碰上,难道还有什么必要隐瞒的。大师说话,可要注意分寸。”灵宝怒道:“贾先生,这里卜夷散人可以作证,解灵子与度青子先后寻到了那醍醐老母,可惜技不如人战败而亡。及后,灵智大师又到,与那老乞婆拼了个两败俱伤,老乞婆伤重而死,灵智为随后跟到的卜夷散人所救,事情明明白白,一路寻去,必可找到现场,为何贾先生如此的本事却寻不到,岂非让人生疑。”贾光南怒道:“什么让人生疑?胡说八道!我寻来寻去,都是大片密林,哪里去寻那现场。你若不信,何不亲自去找那醍醐老母,省得在这里嫉贤妒能,说我的不是……。”二人越吵越凶,互不相让,如不是有蚩浑当中解劝,只怕要翻脸动起手来。那灵宝本是借这次捉拿醍醐老母之事,欲露脸一番,岂知自己邀功心切,头一个被打伤,错失了立功的大好机会,便有些迁怒于人,这火气经卜夷散人一扇,便发在了贾光南身上。
贾光南怒气冲冲,道:“灵宝大师不信我的话,在下留在此地也没什么意思,醍醐老母既然已亡,那此次任务也算完结,我这便告辞回去了。”灵宝冷冷的道:“不送!”贾光南冲着三人一拱手,腾空离去。
等贾光南一走,蚩浑问道:“灵宝大师,我等接下来又该如何?”灵宝对卜夷散人道:“不知那醍醐老母葬身何处,可否引领我等前去探视一番。”卜夷散人摇头道:“那处地方荆棘难行,都是老虅古树,十分幽暗,夜间就去,怕不易寻找,不如挨到天明,再去不迟。”灵宝一想有理,便坐等天明。
不久,天光放亮,灵宝在卜夷散人的引领之下去看夜间交战之处,哪里能够寻到,入眼都是郁郁葱葱,满山叠翠,也不知有几重绿色遮隐,要想寻到底下一处场所真是十分困难。灵宝这才有些相信贾光南所言,林深叶茂,真的是很难寻找,却也不愿认错,对卜夷散人道:“不用寻了,我等这便回去,把此事禀告教主,由他来另行安排人手,寻那老乞婆尸首,顺便收敛解灵子二人的尸骨罢了。”卜夷散人求之不得,道:“便如大师所言。”灵宝舍了继续捞功指望,心道回了教坛,救醒灵智,稍一问话便可事情大白,也不担心卜夷散人骗他,不如回去好了。
卜夷散人安然自得,根本不担心有人救活灵智拆穿自己,就算灵智清醒过来,恐怕也要说一句:老乞婆偷袭!卜夷散人救了我!当然实情却并非如此,惟可惜的是,原本以为无救,不然便应该废他个一手一脚,落一个残废也好啊。
二人会合了蚩浑和灵智,返回神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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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仲一行,穿山越岭,连续走了数日,已然出群山入平原,地势顿时平坦了许多。几人不走繁忙大路,只挑偏僻无人的荒驿古道。这日走到天色将晚,看前后无驿无店,既无挡风的丘陵又无遮雨的破庙,只好取了包裹被褥,于这空旷之处,支起帐篷,便要露宿。
仙儿一路之上早已不知打过多少的盹睡过多少的觉,只是普玄等人贪图赶路快捷,谁都没特意要把那十盏镇魂灯取出,每在仙儿睡时,便要亮起。方仲也知有这个规矩,只是有数次仙儿睡去,众人疏忽了,便是不点那数盏灯,也是一样睡得安逸,几次一过,安然无事,仙儿也不说有什么不适,更不说做过什么好梦恶梦,便渐渐地把这事疏于放在心上。
普玄、定观忙着支蓬铺垫时,仙儿又一次昏昏睡去了。普玄把被褥一摊,招呼方仲把仙儿扶进来安歇,还打趣道:“自古夫妻未有如方仲者,如此殷勤体贴夫人的。”方仲也唯有苦笑而已。
暮霭沉沉,雁鸣啾啾。
三人围坐在一处歇息,普玄以手捶腿缓解疲乏。远处,狰狞兽与野猪在旷野动奔西逐的嬉戏,有它们两个在四处看护,倒也放心不少。方仲问道:“道长,昆仑山你去过么?”普玄摇头道:“不曾去过。”方仲失望的道:“原想向你打听些昆仑事迹,看来你也不知了。”普玄拍腿笑道:“不曾去过就不知么。这昆仑山的事,流传颇广,贫道却是知之甚多的。”方仲喜道:“那道长不妨说些昆仑的奇人奇事听听,权当解一解旅途无聊寂寞。”普玄道:“这个容易,我便说一个你一听便不肯舍的故事。”
方仲问道:“什么故事这么好听?”一旁的定观笑道:“你莫听他胡吹,他说得话,十九不是真的。”
普玄摇头晃脑道:“我这次说得是真人真事。人生七十古来稀,溪边老叟钓王侯。古之建功立业者未有如姜尚这般离奇际遇的,我要说的,便是那昆仑山扶周灭纣的故事。”方仲笑道:“这个不需说,我懂得!乃是姜太公兴周八百年之故事,上多有记载,妇孺皆知,算不得奇人奇事了。道长另说一个。”
普玄一愣,接着道:“差些忘了,你这娃娃也读过些经典籍,算不得山野村童,自然知道这些古事。虽然我说得要比上的浮夸捏造之事要好听许多,却也不算新鲜事了。好,我便另说一个。”低头沉思一会,一本正经的道:“我讲一个昆仑山美女佳人会郎君的故事吧。”
方仲歪头托腮问道:“美女佳人会郎君?是什么故事了。”
普玄却卖关子道:“你且听我慢慢道来。师弟,你先去打些水来,预备着给我解渴。”定观笑道:“师兄,你又懂得昆仑的什么大事了?”普玄笑道:“你师兄走南闯北,晓得的奇事多了,不比你孤陋寡闻。”方仲催促道:“快说快说!”普玄道:“昆仑自古多灵杰,唯这位佳人最是了不起。她之长相,天资掩蔼,容颜绝世。她之凤仪,彩鲜明,光仪淑穆。她之尊贵,龙车载道,仙女随侍。凡间又有哪个女子可及。”方仲咋舌道:“真了不起,帝王之资怕也不如她。”普玄道:“自然不如。且说有一日,那佳人在昆仑山一池弱水之中洗浴,却迎来了一个冒失郎君,闯入池中,看到了那美女洗澡。”方仲道:“哎哟!这可不好。”普玄道:“什么不好!才子爱佳人,美女爱英雄,正是好事。原来那郎君早就钦慕美女威名芳姿已久,很想亲眼看一看她,便翻山越岭,越千山万水的前来看望于她。而这位佳人却也不生气,便在池边与那郎君私会了一场。”
方仲喜道:“这么说,是情投意合了。”
普玄点头道:“也算得郎才女貌。于是他二人游览昆仑风景,看不尽的奇情幻境。云雾飘渺处,有琼楼金阙,时隐时显;回廊长千尺,连着玉泉瑶台,是断还续;有几处宫门紧闭,丹房前瑶草茵茵,夹着几株灵芝草,暗香四溢;松涛声声,看神鹿奔去,深潭碧透,有灵龟不动。这气象万千,云蒸霞蔚的昆仑盛景,令那郎君目不遐接,心旷神怡。感叹无穷,几乎乐而忘返。”方仲道:“那佳人便与郎君世世代代生活下去了么?”普玄摇头道:“本应该是如此,却可惜的是,那佳人,已经名花有主是为人妇了。”
这话一出大煞风景,方仲皱眉道:“怎么会这样?那后来呢?”
普玄道:“后来她们定了个三年之约,约定三年后再在这池边相会。”方仲道:“三年之后呢?”普玄道:“三年之后?嘿,那郎君失约,并未前来,从此二人天各一方,再未见过。”方仲生气道:“言而无信,失约于人。那郎君不见得是好人。”顿时对那郎君一点好感也无。普玄一笑道:“非是那郎君有意失约,乃是命里无福,不到三年,便见了阎王。”方仲皱眉道:“如何三年不到便死了?是不是因为那美人有主,寻思佳人不可求得,害相思病忧苦死了。”听说那郎君已死,又生同情之心。普玄摆手道:“非也非也,那郎君身边美女佳丽三千,岂会为一女子而害相思身亡。郎君之所以死,乃是被那美人的夫君害死的。”方仲一时糊涂了,问道:“这些人也真是奇怪,有夫之妇与人相约,这郎君佳丽三千犹自不足,那夫君更是记恨杀人,糊里糊涂,难怪不登大雅之堂,无典籍了。也只有道长还记得此事,也是茶余饭后的笑谈,不足为取。”定观赞道:“方小兄弟甚明大体,说得不错。”普玄撇嘴道:“错了错了,偏偏这事就记在这圣贤中,你也看过,难道说不登大雅之堂?”方仲道:“这样事乱七八糟,我没看过,你说这事是那一段中记载,若说不出,便是道长杜撰的。”普玄笑道:“说出来让你心服。贫道说的这一段,便是那西王母昆仑山瑶池会穆王的故事。”方仲张口结舌,傻傻的道:“你说的西王母会周穆王?不是昆仑山美人会郎君的事么?怎么二者混淆了?”普玄道:“谁混淆了。我说的便是此事。你仔细想一想,在那昆仑山瑶池相会,西王母会周穆王是否便是如此,可见非是我杜撰的。”
方仲差些鼻子气歪,搞了半天,原来说了这样一件事,辨道:“你说郎君之死是为美人夫君害死,便是杜撰。况且西王母是个婆娘,哪里是什么美人。”普玄道:“西王母是天仙,天仙难道有不美的,故此称呼她为美人也不为过。王母之夫是玉帝,周穆王之死必是玉帝吩咐了阎王,阎王吩咐了小鬼,这才三年不到就勾了魂去,不是故意相害么?玉帝嫉恨周穆王与西王母的两情相笃,才引出这样一桩恨事,空留瑶池在昆仑,教人无穷惋惜啊。”
方仲明知他胡说八道,却说不过普玄,只好道:“道长说的这昆仑故事真是教人拜服。”
普玄为诡辩得逞大乐,哈哈笑道:“贫道的故事多如牛毛,便再说两个与你听听,增长一下见识。”方仲急忙摆手道:“今日的故事听得够了,明日你对仙儿去说吧。”站起身来,便要去照看仙儿。
说了这些话,天色早已暗下。
方仲走到帐篷处,凝目光探头往里一看,突然寒毛直竖,惊道:“仙儿呢!?”只见被褥翻开,空空如也,竟已无仙儿踪迹。方仲眼力极佳,绝非一时眼花,不由得大惊失色,急对普玄与定观叫道:“大事不好,仙儿不见了!”
普玄和定观急急赶来,入帐篷一翻,被褥尚温,只是仙儿却无踪影!
定观惊道:“不会是让野兽叼了去吧。”旷野之地野兽出没,也是毫不稀奇的事。三人往四处一看,见狰狞兽与大野猪便趴在不远处悠闲打盹,心道野兽靠近,竟然连它们也不知觉么。普玄道:“二兽灵异非常,不可能有大型恶兽靠近还不知觉,多半是仙儿醒转,自行走了出去。仙儿必在附近,我等快去四处找找。”三人计议已定,急忙去找。
夜色深沉,又无火把照明,虽是平原之地,却也不能目视及远。才走几步,方仲忽道:“那是什么?”把手一指前方某处。普玄与定观眼力没方仲这般好,走前几步方才看清。前方竟有数缕若隐若现的白色人影足不沾地,飘飘荡荡的往一处方向飘去。普玄与定观同时惊道:“是游魂野鬼!”话刚说完,又有几条飘飘荡荡的无脚亡魂经过,拥着一阵阴风,也投一处方向去了。
三人惊骇不已。一时间,阴风四合,越刮越猛,从旷野四处涌出无数野鬼亡魂来,依稀可以看出,都是些断手折肢着刀中枪之辈,凄凄惨惨,无处归依,往一处汇聚。
普玄恍然惊道:“原来这片旷野之地是昔年的古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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