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木制作的牌子在粗壮的树杈旁,缠绕了几圈,复又掉落下来。其展现的效果毫无疑问地与投掷者的心意相违背。
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空气中漂浮的尘埃缥缈,仿佛至高无上的神明嘲弄凡人的不自量。
女生拾起那块砸落在她脚边的绘马,指头捏了捏桃木制作的板块,故又重新抛了上去,然后目睹它再一次掉落。
一次失败就两次,两次失败就五次,五次失败就十次、二十次……
仿佛存心要和她过不去,世初淳抛出的绘马总是会绕过纵横交错的枝桠,一遍遍地掉了下来。
她一次次抛,木牌就一回回地掉,好像在比谁比谁更先死心。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凡事总想着放过他人,好让自己好过一点的女生,难得地犯了倔。
她重复着一个看似无意义的举动,成功了,也很可能获不得什么丰美的成果。
可她想要试一试。就试一试。
为了她与织田作之助的未来,周而复始地试错,直到试出一个和美的,他们能够牵着手走向的以后。
世初淳抛到右边胳膊没力气,就换左胳膊,左胳膊酸到了抬不起来,也不舍得弃舍。
她告诉自己,下一次、下下一次、下下下一次就可以,直至手臂彻底酸胀到失去了力气,索性破罐子破摔,搬来梯子,左手撩起裙摆,爬到第二个梯台,手把手将穿过木牌的带子缠到树杈前。
高穹流动的浮云一时静默,残阳剩的余晖引作见证。少女的脸上刚表出欢意,那连接着长带的木牌就不知缘何倏然脱落。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要去接,一如接住她与织田作之助自打系起了就千百般难以维持的缘分。人却失一步失去了重心,朝旁侧歪歪倒倒地摔落。
世初淳的人先倒在地上,砸得头痛欲裂。巴掌大的绘马在她的面前,急速地倒地。是以从中断开,裂作了不可复原的两截。
她和织田作之助的名字,一人一半,分在两侧,似在预告着他们二人未来的际遇。
是连上苍都看不过眼,以不可辨驳的事实,质问着来者为何还不肯死心。
太宰老师的警告言犹在耳,“再愚笨的金鱼也该明白,自己不属于大江大海。强行与大洋的鲸鱼一起畅游,只会沦为狩猎者的盘中餐。”
是该离开了吧,不然,他就要出手了。
薄暮吟风,驱逐空明。漫天的火烧云烧遍,构建的绘图恢弘又灿烂。
世初淳爬起身,捂住擦破了皮的手肘。她盯着那对裂开的牌子,无声地安慰着自己。
没关系,没关系。
家乡的神管不了异国的人。聪慧决断如太宰老师,也裁决不了她与织田作之助的情谊。
可不知为何,似有寒冬腊月的雪水淋在她的身上,滋出一个个凝着冰的渣子。
风一吹,她的呼吸、感知,尽数被剥夺,外露的人体在呼啸的北风中逐渐冻结成了冰雕,继而在绝望的等待里,碎裂成一片片的冰晶。
终于脱身的织田作之助,走了过来。
他看见了蹲在地上的女儿,和寻常一般,第一时间蹲下身,探看孩子的状况。
存眷子女的人父,发觉孩子的异样。
他手足无措地扶起人,询问女儿起因,“怎么哭了,是哪里受伤了吗?摔到了?不哭,哪里痛,我给你呼呼?”
“没事,只是……”女生别过脸,不叫父亲看到,“只是光太亮了。”
红发青年一关爱起孩子来,还是那么地不讲道理。“那我把太阳关掉。”
多风趣。少女刚要扬起嘴角,就抬手挡住脸,遮住了掉得更加汹涌的泪水。
红发青年拥着双肩轻轻颤动的女儿,伸出手,蒙住了孩子的眼。他如女儿幼时那样,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地哄。
那天之后,世初淳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梦。
梦里的她,执着地想要和织田作之助在一起,可是铁面无私的苍天从来都不应允。
她梦见自己站在一棵古老的桃树前,持之以恒地抛一块永远也挂不上去的绘马。
许许多多个她,在被织田作之助领养之后,都会在相似的时间点,来到这棵盘虬千年的桃木前。
可不论多少个她、多少次来到这棵树下、用什么方法去捆绑,也怎么也挂不住一个小小的,属于她和织田作之助的木牌。
唯有沁入骨头的雪纷纷而下,为有情之人纪念这一场近乎神圣的哀悼。
都说上苍无情,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解答。
梦境里的世初淳,无论如何也挂不上绘马。
为什么无论如何也挂不上去?
无数个写着她和织田作之助名字的绘马,砸落、断裂。生出了刺手的木楂,扎得孤注一掷的梦中人鲜血淋漓,破灭了她有百害而无一利的掩耳盗铃。
是那人的好,太好,使她情不自禁地想要攫取,才会沉溺其中,选择性遗忘了箭在弦上的杀机。
她留在织田作之助身边的梦碎了,是时候该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