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他站定,质疑地看我,“你对我另眼相看了?”
“士道龙圣,你对我有偏见。我只是不习惯你现在的形象,又不会一并否认你其他方面的好呀。”
“哦。”他上下打量我,手抵在嘴唇上沉思,不知道在想什么严肃的事,“难办了。”他发出郁闷的咕哝,“我的身体对我说,现在应该把你抱进怀里。但脑子又在说,如果不想被一顿狠揍,就别这么做。”
我不禁惊讶,“呃……你的脑子是对的。”
他笑起来,“是啊,你让我身体和脑子没法协调,真是比足球难搞多了。”
我捶他胸膛一拳,“废话,有脑子也不一定搞得定我。”
他纹丝不动,连眉梢都透露出一股咱们走着瞧的得意。他就是这样,自信得从不需要理由。不过他接着补充说:“似乎,祈求幸运的女神施舍我一点小小的奇迹也不错。”
顺着他视线望去,我看见广场中心的喷泉池。不少人驻足,朝里面抛硬币。
士道随便挑一枚500日元硬币,丢掷的姿势也很随意。我皱眉问,“你听见这位女神的回应没有?我听见她说你不够虔诚。”
“你肯定听错了,我压根没许那种愿。自己亲手争取来的胜利更有意思。”
“那你抛硬币是为什么,500元也是钱啊。”
“真是勤俭持家。”他调侃,眼神却很温柔,“我刚才在想,你睡眠质量应该再高一些,睡饱了才不会变秃子。”
“你……你才变秃子呢。”我反驳道,感觉吸进身体里的空气又涩又甜。
士道就像在天空中飞过的鸽子,扇动他的翅膀,说话和风的声音又轻又愉快。
“反正你考得上。不管过程如何,结果不会有错。我说了算。”
08.
话是这么说,我也很想借他吉言。但班里备考氛围浓烈,学霸也在卷生卷死,我不奢求与之同台竞技,起码也要在中上游奋力泅渡,避免排名被甩开太多。
总之,期末这段时间我很拼命,已经连续十天凌晨12点半才睡,个别日子熬到2点钟,直挺挺躺在床上愣是睡不着,早上下楼被父母形容是丧尸出笼。
和士道同行的星期天,现在回想起来就像一场梦。每次放学路过公园,看见鸽子在地上踱步,吃过路人投喂的玉米又齐刷刷飞起,我久久地望着天上盘旋的、飞舞的、愉快的剪影。我很憧憬,又感觉士道正站在我身后,但脚步声很轻。
是一只鸽子,就像撒娇的孩子,很乖巧走近我脚边。我没有玉米,只有中午吃剩的面包。我拿出来,分成小块。他,或者她飞到我肩膀上,殷勤地咕咕叫。小小的橙黄色鸟嘴打点计时器一样啄着,偶尔啄到我手掌心。我用手指搔鸽子面颊,鸽子很温顺,肚子上的羽毛蓬松地抖开,尾巴也舒展。
有些燥热,懒洋洋的傍晚,和一只鸽子亲昵的气氛让我平静。发现士道就在远处,手机对准,或拍照或录像时,我也没有惊惧地瞪大眼。倒是几个小孩子跑过来,鸽子被吓坏了,飞走前送我一根羽毛。我收起,拿过去给士道看。
“真该打他们屁股。”士道说。
我点头,“该打。”想象他们趴在长椅上,雪白的屁股一字排开高高撅起。我会用力扇巴掌,啪啪响,留下很多红指印。心肠很坏,但感觉痛快。
附和笑着,士道给我看刚拍的照片。
屏幕里存在另一个我。宁静,淳朴,沐浴太阳,喂着鸽子,黄昏中分外窈窕。画面散发出一种朦胧的,仿佛来自历史或宗教的气氛。也许士道创造出了新的个体,全新的我,还有一座不存在的城市。
“你真会拍,很……很有艺术。”我干巴巴地夸,形容词像干草一样灰白稀疏。
士道欣然,把这张设置成屏保。我不答应,追着他打,从公园一直闹到他家门口。院子里草坪青绿,暴晒一整天后质地粗硬。我抓起散落的红色橡胶水管,拧开龙头对准他一阵猛喷。他乐在其中,吹口哨欢呼的模样既令人火大,又让人感到雀跃。
这是一整天里,这一周以来最痛快的时刻。我的脚闪耀着火焰,像烧着夕阳光的飞云一样烧起来。
他在某一刻把我抱起来,这双手臂又长又壮,抱起我,一下子高过他头顶,我俯瞰他湿透的额头,高高的鼻梁,整个人嬉皮笑脸。已经精疲力竭,我冷哼着,我报复他,倒酒一样把水管横在他头顶,浇得他透心凉,眼睛也睁不开。
“发泄了吗,爆发了吗,是不是很痛快?”
他眯起眼睛,张嘴说话,一边喝下大量凉水。
要是这里有一面镜子,他照一照,会不会觉得自己现在很疯狂,真的喝醉一般。
我放下水管,用手把他脸上横流的水渍抹去,甩掉——眼睛湿润,睁开后闪着得意的目光。他的嘴还像熟透的石榴一样大大咧开。
“不感谢我?”他问。
“不要。”
我再次发出冷哼,一边撩起贴在他额头上的刘海。大背头太过轮廓分明,形象上侵略性强烈,我又把他刘海放下,逐根捋顺。渐渐地,他变成我曾经憧憬的那个士道龙圣,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是这个发型。
很怀念,但也清醒地看着。由于他浑身湿透,白衬衣透肉,露出肌肤本色。我把手按上去,按在他肩膀上。浑厚的肌肉,底下血管,动脉抽动,心脏像一头牛犊活蹦乱跳,我感受到他紧贴我肚皮的胸膛,呼吸和肋骨也跳舞,海浪起伏般一鼓一瘪。
玩水,疯跑,这样的放纵是一种安慰,我因此度过几个安眠的夜晚。生机勃勃地醒来,觉得自己置身在一处枝繁叶茂的林场。一畦一畦的四季枫和油橄榄树,接着是稻田,稻穗半熟,风拨过发出一阵簌簌的声音。
但真实情况没这么浪漫,林场其实是家里的绿植,稻田是妈妈刚捏的饭团。眼睛和嘴巴被解除魔法,但我还是把内心延伸到现实之外,还停留在许多绿荫和田地中间。
距离期末考试还有最后一周。
我远远看日历一眼,咽下今天最后一口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