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宪腾得起身,随意在掌上蒙了条新绢布,又将膝前的她拽起来,朝老祖宗略一颔首,“鬼神之事,宁可信其有,她与绍儿相认之事不急,待朕问过了方士之后再做定夺。饭就不必吃了,孙儿的伤在老祖宗这里收拾不干净,还弄脏地方,先行告退,明日再来请安。”
不必与那孩子相认,令仪悄悄呼出一口气,紧跟着他道:“还请太皇太后放心,妾会照顾好陛下。”
老祖宗看了血既然止住,也不好异议什么,便道好,“那你们就先回去罢。老身也叫那侯闻方改道去乾阳……含光宫,事了了,再让他来兴庆宫回一趟话。”
拓拔宪先行一步离开,向外阔步大行。
令仪欠身行礼,匆匆跟在他身后。
老祖宗看着这一前一后离去的身影,摇着头叹了口气。
走出兴庆宫时,令仪差点和外面进来的三人撞上。
青雉在前引着,身后是佩剑的太子殿下领着个斜背囊的白面童子,从月台斜斜走来。
“殿下,公子”,青雉笑着向两人介绍令仪,“这是贵嫔娘娘,快来见过。”
令仪悄然停下了步履,飞快地看了眼那个与拓拔宪几乎如出一辙的傲慢太子,淡淡的酸涩在心尖闪过,几乎是为了躲避,又看向了畏头畏脑的洛,在他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等确认他没受什么伤才松了口气。
洛好奇地看向她,有些不解。
为什么这位贵嫔娘娘这般看他?
拓跋绍则有些不痛快,他走到哪儿都是天之骄子,众星捧月的存在,怎么这个女人只看他身后的白馒头?
昂着头倨傲道:“她算什么人?来见过孤才是。”
青雉慌忙打断他,“殿下,可不敢如此说话,贵嫔娘娘……”
“太皇太后在里面等着殿下,还请殿下快些进去罢。”令仪淡淡一笑,向门边一让。
拓跋绍哼了声,推开青雉,自顾自朝门槛跨去。往里走了几步,到底还是有些忍不住,偷偷回头看了眼。只见那女人整个人沐在午间的日光中,眉眼温柔,看得他心底很暖煦。同时又觉得很委屈。想跑到她身边呆着,又想叫她过来陪自己。
忽然,她身边多了个人,搂住了她的腰,也让她脸上的温柔消失殆尽,往上一看,竟然是父皇!
拓跋绍忙扭过了头,蹬蹬蹬继续向里走着。
令仪的腰落在拓拔宪掌中,被掐得透不过气,扳了扳没用,仰头看他,勉强笑道:“陛下不是要去含光殿?”
拓拔宪冷冷看她,“没有你这样的生母,确实也是他的福气。”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是他的母亲。”令仪抢着回答,似乎在说服自己般。
“是,你什么都知道”,拓拔宪沉默了会儿,“只是不在乎。毕竟你从一开始就未曾想做他母亲。”
令仪脸色刷得一片惨白,双唇动了动,什么话也没说。
电光火石之间,拓拔宪忽然想到了什么,抓起她的手腕——让他想要折断的伶仃细弱,疾步向含光宫而去。
令仪被迫跟上他的步子,手脚都疼,但还是一言不发。
要说对不起,她这辈子对不起的人只有一个,可谁叫他是她和拓拔宪的孩子,又在她喝了那碗药后还活着。
拓拔宪则觉得可笑至极。
原来如此!
他原以为那时生产艰难是辛夷的手段,即便她逃了去,不惜动用各方人手将她驱出了东宫。
没想到,一切都是她的手段。
从一开始,她就没想留着两人的孩子。
令仪渐渐跟不上拓拔宪的脚步,他越走越快,几乎让她以为是要将她摔死在这路上。
脚实在疼得不行了,令仪也只是咬着牙忍,不向他服输。
拓拔宪越发绷紧了脸,眉宇凌厉。
快到含光宫前,等他远远看见宫外跪迎的那群宫女,见了其中一个沉默寡言的,半回头看了眼一无所知、尚在忍耐脚程辛苦的令仪,拽着那细腕一拖,将她硬生生抱入了怀。
令仪下意识地舒缓了些,长裙软弱地垂在他臂间,浑身酸软不已。
可也只放松了一刻,她就说:“陛下伤了手,妾自己会走……”
说着,她忽然察觉到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带了明显的讶色。
看了过去,呼吸明显急促许多,说不出其他话。
低下了头,直接挣扎起来。
是她亲手送到拓拔宪身边的裁云。
“香奴,乖一些。”拓拔宪缓缓停了下来,正对着那群跪迎宫女,淡淡笑道。带了些无可奈何的亲昵。
可只有令仪看见,他笑中的威胁昭然若揭,和他以洛威胁她时一模一样。
意料之中地,拓拔宪看见她像被冻在冰中的鱼儿,僵冷地停止了任何挣扎。
拓拔宪这才继续走了起来。
透过他的肩膀,令仪看到了裁云失望至极后面无表情的脸。
甚至没看她第二眼,就像不认识她一样,和宫女们散到了侧殿里,做起了扫洒活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