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州,来安府城。
虽然来之前已经从李承恩那里了解过都督府的概况,但在身临其境之后,陆沉依然感觉到讶异。
这座掌控将近十万兵马的中枢核心实在有些逼仄。
难怪老爹时不时就要损几句,指责萧大都督是一个极其抠门的人。
走在旁边的都督府行军司马黄显峰微笑道:“陆干办应该未满二十吧?”
陆沉应道:“下官今年十九。”
黄显峰脸上的笑容愈发温厚,赞道:“年轻有为,令人惊叹。”
陆沉虽然知道陆通和萧望之的关系,自己在这座都督府里绝对可以从容自在,但他并未在面上表露分毫,反而很谦逊地说道:“大人谬赞,下官也只是适逢其会,不得已而为之。”
黄显峰感慨道:“不得已而为之,这句话说的很好。大都督时常教导我等,战场之上就得需要这种敢于搏命的勇气。”
陆沉淡淡一笑,没有接过这个话头。
黄显峰就此打住,带着陆沉走进节堂之后的偏厅,对那位负手站在地图前的中年男人行礼道:“禀大都督,陆干办来了。”
中年男人转过头,虎目之中锐利的眼神望过来,精光一闪而过,用一种很平常的语气说道:“陆沉?”
陆沉当即行礼道:“下官织经司干办陆沉,参见萧大都督。”
“苏云青倒是舍不得你离开织经司。”
萧望之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走到桌边坐下,指着旁边说道:“坐下说话。”
陆沉依言落座,同时悄然打量这座偏厅内的陈设。
面积很宽敞,与都督府整体逼仄的布局相映成趣。
西面墙上悬挂着几张地形图,分别是沿江布防图、淮州地形图、盘龙关至来安防线东端边境局势图和北燕东阳路概貌图。
这些地图自然无法和陆沉前世见过的精准地图相比,但在这个时代依旧能算得上非常不易的成果,至少比他在织经司广陵衙门见过的地图详细。
萧望之身前的桌子是一张大案,上面摆放着层层叠叠的卷宗。
案前有一副简易沙盘,陆沉一眼便瞧见其中一个特别标识出来的地名:涌泉关。
再往前则是几排长桌,一干人等尽皆长衫在身,年纪相差很大,但最年轻的也至少在三十岁以上。
从这些人的形容和神情来看,他们应该都是萧望之自己养着的幕僚,有人在皱眉沉思,有人在运笔如飞,但是没人刻意观察陆沉这个不速之客。
“你们都下去罢。”萧望之平和地说道。
“是,大都督。”
众人行礼告退,包括黄显峰也是如此。
偌大的偏厅忽地安静下来。
萧望之望着陆沉,神情颇为复杂地说道:“早在四五年前我就对你爹提过,让伱入都督府学习做事,可他怎么都不同意。若他真的只想你做个富家子弟倒也罢了,偏偏又同意林颉教你武功,偷偷摸摸地教你兵法,甚至还刻意培养家中的护院,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矫情什么。”
通过那场与陆通敞开心扉的长谈,陆沉已经知道这些长辈们的关系,那是经历过无数次生死考验的情义,有时候互相贬损反倒是亲近的体现。
他不好顺着萧望之的话锋调侃陆通,便岔开话题道:“大都督认识林帮主?”
萧望之道:“往后私下里不必称呼官职,喊我一声叔就行,不然可就真的生分了。至于林颉,我和他没打过交道,只从你爹那里听说过这位北地绿林大豪的事迹。若非如此,我又怎会不知菩萨蛮就是你的师姐。”
望着中年男人浅淡的笑意,陆沉颔首道:“原来如此。方才萧叔说家父矫情,其实小侄不这么认为,或许家父只是希望在小侄身上看一看当年的峥嵘岁月。武功也好兵也罢,乃至于操练家中那些护院,都只是家父在追忆往昔。”
萧望之的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
他忽地长吁一口浊气,轻叹道:“你说得对。”
当年为大局考虑,陆通卸甲从商,焉知他心中没有遗憾?
可笑自己与他知交数十年,同生共死都不在话下,竟然没有一个小家伙看得透彻。
陆沉见状垂首道:“小侄胡乱猜测,萧叔莫要见怪。”
萧望之摇头道:“以后在我这儿不必这般小意。”
陆沉应道:“是。”
萧望之起身亲自斟茶,然后将杯盏递给连忙站起来的陆沉,温和地道:“广陵之战的细节我已知晓,有件事想当面问问你。”
陆沉道:“萧叔请说。”
“那晚夜袭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会回不来?”
“想过,但小侄当时认为值得冒险。”
“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