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也只叫刘姑姑拿出来确认画像无误后就送去了法华殿,观应凭着记忆在衣箱中翻寻许久,几近无望时才发现那身衣裙被单独收拾在一只衣箱中,那柄秋扇亦安静地躺在衣裙上。观应小心翼翼地拾起秋扇,将衣衫拢进怀中,上面似还带着一缕十五年前的月桂香气,也许这是母亲的气息,只是斯人已逝,鼻尖一酸,泪水涌入眼眶,久悬不下。
一夜西北风鬼哭狼嚎,吹得满地枯枝败叶,洒扫的宫人见太后仪仗纷纷避让宫道两侧。崔皇后显然也是前脚刚到的法华殿,急忙跑到殿外,还未等她行礼,太后乜了眼殿外侍候的宫人,“大柳妃的风寒还没好么?往年可是比你来得都要早的。”
“回母后,说是昨晚受了凉,风寒又加重了。儿臣想着宝云殿到此一来一回,她那身子骨也受不得折腾。况且今早天不亮她就命人送来亲手制的经幡......”
宫人正在殿中悬挂经幡,太后看了眼冷笑道:“是不是亲手制的也未可知呢,尚药局这么多药丞,一个小小风寒都治不好么?”
这一句话问得崔皇后哑口无言,她有心想为大柳妃说上几句,却知道此时不管再说什么都是火上浇油。萧令澜跟在太后身后,迟迟没有开口,见崔皇后的无措,转而看向观应和方衡。
观应本就没有睡得安稳,加之睡前哭了一场,哪怕扑了粉也难掩眼眶通红。她对萧令澜点了点头,凝视着殿中萧令淑的画像,轻声道:“外祖母,只要大柳妃娘娘心中还记挂着母亲,其人到与不到,又有什么干系呢?”
太后见观应愁容,只当她是感怀母亲甚深,叹道:“我可怜的孩子,你还为旁人说话呢!”
观应挽着太后的臂膀,却看向方衡,隐隐笑意,“我不是为大柳妃说话,只是听闻大柳妃与母亲曾经也是闺中密友,她偶感风寒才致今日缺席,应该也很遗憾。外祖母,母亲会理解大柳妃的不易的。”
方衡却不明就里,只觉今日的观应与往日不同,心底里似是藏了些事情。若按往常她的性子,定要哭上几回,叫法华殿中的人都看得她的伤心。若只因昨日发现的柳叶纹,她此时更不必为大柳妃说情。
正百思不得其解时,太后将他和观应拉到身边,看着萧令淑的画像说道:“淑儿,你不会怪母后再一次自作主张,将观应从临江接回东都吧。她身上也流着萧氏的血,我如何忍心让她在临江孤苦伶仃呢?”太后紧紧地握着二人的手,继续说道,“衡哥儿是咱们大端朝万中无一的好男儿,有他护着观应,淑儿,你在天之灵,也可安息了。”
太后当年必然是想好了要将观应召回东都的,才会从世族子弟中偏偏挑中了东都方家的方衡,否则若只是为观应指一桩得宜的婚事,江南世族颇多,王谢子弟头角峥嵘,沈郑两家亦不输半分,从中择一年岁相当的男子,观应便可长留江南。
方衡朝着画像叩拜,“子平一定看顾好观应,不敢负娘娘所托。”
参加忌辰的命妇多数是与萧令淑从前有交之人,见此情状,都纷纷说起方衡与观应二人天作之合,又艳羡萧令澜得了佳儿佳媳,一时又叙说起当年与萧令淑交往的趣事。这场筵席持续到日昳才结束,因着明日又有中秋宫宴,众人陪着太后哭了几场才算作罢。
观应借思念母亲为由,在法华殿多留了一会儿,待命妇簇拥着太后离开,再出来时方衡果不其然就在殿外候着,他抬头望着黑压压的天,玄色发带被风吹起,拂过下颌绕在脖颈上。
“你在等我?”
方衡的喉结倏地滚动了一下,双臂环抱笑道:“是你在等我。”
观应没有反驳,只是与他并肩拾阶而下,又听他问道:“明日的中秋夜宴,大柳妃无论如何都会列席,刚才你不是真心要帮大柳妃的,对么?”
“外祖母近些时日对大柳妃颇有微词,且今日是母亲忌辰,我犯不着在外祖母和众人面前逞一时之快说些闲言冷语,倒不如说些软话,外祖母一听,只会更加不满于她。她既然想要置我于死地,我定要十成十地还给她。”
她平静得就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方衡却在她的话中听出异样,“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观应本也不打算瞒着方衡,继续说道:“我本只有五分肯定,是裴大人送来的供词......”
方衡猛然停下了脚步,裴大人?她人在深宫,又是什么时候和裴献有了来往?
他按住观应的肩膀,神色严峻,“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身在何处,与外臣私相授受,若是被人发现,被有心之人拿去做章,谁能保得住你?”
方衡的脸色不郁,碍着宫道上人来人往不好大声指责观应,手上的力道却不愿收半分,扣得观应肩膀酸疼,一巴掌甩开了方衡,“我只知道,从之哥哥也在宪台,他要拿到梁知节的供词也并非难事吧。你若有心帮我,早在刑部审问之后就能拿到,何须等到裴大人冒着生死从外头递消息进来?还是说,你早就将我在金陵的遭遇抛之脑后了?”
“你!”方衡又气又怒,被观应问得发愣,不知该从她的哪句话开始解释,便又听她说道:“也是,两个毫无干系之人因一纸诏牵扯在一起,我如何能强求你做这些呢?若没有婚约,前有萧玉润,后有萧佛生,我算什么呢?我也只是......我又做错了什么?他们处心积虑要除掉我?”
观应倔强地望着他的双眼已是泪盈盈,方衡心有不忍,没来得及为她拂去泪水,头也不回地捂脸奔向长秋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