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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摇 杜若看出了她的顾虑,微启朱唇,淌出一段婉转悦耳的声音,“奴……

杜若看出了她的顾虑,微启朱唇,淌出一段婉转悦耳的声音,“奴在这里,摸爬滚打十年有余,既能来到此处,自然也有金蝉脱壳的办法。奴乃琴部侍女,早闻许三小姐善琴,想来扮作杜若并非难事。”

容娘仍是借着茶水写下了“听话”二字,敲了敲桌子,叫杜若直接将观应按回凳子上,将她的衣服脱了下来,两人换好了衣服,杜若手指摩挲着木牌上的两个字,“斜晖脉脉都中景,繁华梦难息。奴自小命贱,寄身于此。等此间事毕,奴还指望哪天去了都中,小姐将它完璧归赵。”

杜若边说边将木牌系在了观应身上,抬头扯出一个笑容,观应的心口似是被什么堵住了,过去看得那些戏折子里总有忠仆救主,可歹人生恨,杀了忠仆以泄愤懑的桥段,而杜若与她可谓是萍水相逢,如果没有这一遭变故,她二人大概永远也不会有相遇的时候。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要这样帮我,先生的人吗?方衡的暗线?还是……你们是宫里的?”

观应自容娘出现,处处提防,而容娘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害她,喝的入梦散被换成了寻常进补的汤药,脸上易容的药膏,也借着茶水告诉她化解的药方。要说谁在这种情况下会出手相助,细想起来能帮上一帮的也就只有这三位了,而提到方衡和宫里头,她的心里更加没有底。

要真是方衡的人,怎么可能拖延到今天。而宫里那位太后,身处深宫,看上去容娘杜若二人早就出现在了云海楼,难道会早在十几年前就安排好了人么。观应的声音越说越低,不禁叹了口气。

“小姐如果想弄清原委,就听话,平平安安地回到东都,都中有您想要的所有答案。”

杜若兀自将头发比照着观应的发髻重新梳了个双螺,拿青黛将眉毛描摹成却月眉。两人比肩而立,倒真像一对容貌上写尽缺憾的双生子。唯有一处不同,观应的眼睛澄澈透亮,而杜若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易了容也挡不住眼角眉梢的风情。

她们是不打算摊开来讲明白了,观应怅然地接过容娘递来的琴,白纱蒙面,影影绰绰,大半红斑被遮挡了去。

穿过回廊,四角各站了两名侍从,紧盯着容娘和她,观应倒吸一口凉气,抱紧了手里的落霞式琴,卡在琴肩处的手指因过于用力,指甲隐隐泛白。

“您今儿个怎么在那里头呆了这么久,喂了这么多天药,还不听话呢?”

“对呀,连杜若姑娘都使唤上了,入梦散加上姑娘的琴音,就是蜀地的蛮熊都得乖乖顺从!”

靠近楼梯的侍从的眼珠子提溜乱转,搓着手想从容娘这里打听屋里人的身份,送来的时候池大老板亲自叮嘱谁都不准靠近,每日都要进去查看不说,又让容娘亲自喂药施针,从前真没见过哪个犯了事的有这样高的“待遇”,屋里的那个人还是头一个。

容娘冷着一张脸,比了个“闲事莫问”的手语,领着观应径直下楼。距离酒宴开始还有两个时辰,酉时宴席一开,琴部就要列席奏乐,需要先将观应送去琴部。

原来观应这几日所在的地方是在云海楼的顶楼,下到第六层,才发现从六层至底层是建成了四方宝塔形状的天井。第五层和第三层各悬了一张硕大的吊台,第一层直接挖成了一池荷塘,引活水入楼,荷叶田田,重瓣红莲掩映其间。金陵的五月并不是莲花绽开的好时节,他们的花匠能侍弄得莲花提前绽放,定是下了好大一番功夫。

现下正有侍从将吊台缓缓地下放,两台相叠,正好落在荷塘中间,紧接着另一边的侍从将桌椅挪上了吊台,这是要在此处摆宴的意思了。待得月上层楼,晚风吹拂,绿移红颤,人行其中,别有一番意趣,观应暗赞一声好妙的心思。

云海楼有琴棋诗画四部,皆设在第一层,四部的侍女中没有清倌红倌之分,总有样貌姣好的侍女在指名作陪的时候,被一眼看中,可来此地的哪有真心之人。欢娱过后,他饮罢松花酒,剪碎金锭□□宵;她抹泪复上妆,新作郎情妾意曲。

待观应下到第一层,经过这片硕大的池塘时,星点荷香也没有闻不到,定睛一瞧,才发现那数柄红莲竟是珊瑚雕就,一颗珊瑚价值千金,光光一个池塘就耗费掉数万黄金,他们说的“这里是万把两丢进去听不见一声响”,看来一点不假。

容娘推门进去,琴部只有三两侍女坐在琴台前抚弦作曲,瞧杜若回来,纷纷迎上来,“杜若姐姐,要奏的修禊和沧浪已经练好了,扶摇姑娘今日献舞,指名要您抚琴,咱们又要绿叶配红花了。”说着大家都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容娘摆出一副这里就交给你的模样,拍了拍观应的肩膀转身离去。眼看着这几个侍女也不过就十一二三的模样,观应将手从他们臂弯中抽出来,把琴安置好后,清了清嗓子,“有说扶摇姑娘作什么舞吗?”

“听闻裴大人也要来,当然是要跳她新排那支爱莲,也只有姐姐您抚琴,琴舞相合,才能让她满意呢!”

爱莲倒也应景,要作曲相合,对于观应而言并不算难,昔年与谢无咎在闲暇无聊之时,谱过不少曲子作乐,从吟咏春日的小苍山到哀叹衰败的残荷,从拟檐角铁马之鸣到仿江上白鹭之声。要配她这支名为爱莲的舞,其中挑拣一曲也不是不行。

只是这裴大人又是谁,金陵最大的官儿不该是梁知节么,再往下要说讨得这些清倌赏脸的,除去梁大人之子,又或者王谢两家挂着闲职的子弟,可没有听说有哪个姓裴的人物。观应思索着,忽然有个名字越上心头,呼之欲出,却小心试探地问道:“哪个裴大人?”

“杜若姐姐您怎么连裴大人都不记得呀,是裴献,裴通判呀……”

裴献竟在金陵任职,去年先生收到来信时,信中不是说得尚赏识,已入了御史台,才短短几个月,怎么成了地方通判。侍女挥舞着双手在观应面前挥了一挥,笑嘻嘻地看着观应,“姐姐想起来了吗?裴大人也就随着谢家公子来过三次,回回都遇着扶摇姑娘献舞。裴大人应谢公子的邀,作了两首诗夸赞她的舞姿,她就记下了。这回原本是安排扶光姑娘献舞的,不知怎得,临时换了扶摇姑娘。”

另一个侍女也附和起来,她低声笑道,“临江女,在金陵,细腰低回翻罗袖。云海楼,起玉台,谁人还记登行舟。裴大人这首作得很是敷衍呢,扶摇姑娘当个宝似的,不用想,今日肯定又是谢公子邀着裴大人过来的。”

“别说扶摇姑娘,上回你抚琴,别人夸了句有如流水复鸣,珠洒玉盘,你不也高兴得天天挂在嘴边。扶摇姑娘如果身在清白世家,和裴大人也算得上是郎才女貌,二人站在一起当真如天人临凡,好看得很。”

“都说如果啦,裴大人可不会在这儿演上一出救风尘,指望下谢公子和小梁大人还差不多。”

“还有曹大人呢,我看他每次过来眼睛都盯死在扶摇姑娘身上了,可是肥头大耳如猪,家里又有位强悍的母老虎,他出手,那就不是救风尘,而是辣手摧花了。”

说罢琴部又传出来一阵欢笑声,他们言谈并没有提及杜若说的“宋公子”,宋家亦不在世家之列,那应当是个边缘人物,托梁知节的人脉或者是假借世家公子的狐朋狗友身份,列席参宴。

琴部刚安静一会儿,忽地又有一个年纪稍大些的侍女问道,“但是最近那个刚到金陵的小方将军不也收了帖子么,要我说啊,扶摇姑娘不如将眼光放长远些,勾上将军,去都中不是更好?”

“我前几日出门买胭脂,可看到那位小将军,英姿勃发,一点不输那位裴大人,只是人家可不一定瞧得上她嘞……”

琴部的房间由纱帘隔断,忽有人挑了帘子进来,轻蔑地扫视了一圈屋内的侍女,仿佛鼻孔里出声似的,“在聊什么呢,这么热闹。你们几个有福了,姑娘特地让我来给你们上妆打扮,都去将衣服换了吧,时候也不早了。”

几个侍女脚底抹油似的立马拿了衣服跑开,这位是扶摇的贴身侍女,扶摇能叫人下来打扮,就是怕哪个侍女打扮得越过了她去。上回开宴的情形还历历在目,玉簪也算在琴部里长相出挑的一个人物了,琴技又和杜若不相上下,略作打扮,远远地坐在昏黄灯光下抚琴,曲终垂眸不发一言,很有种顾影自怜的味道。裴献的目光落在玉簪身上,看着出了神,叫扶摇瞧见了,散席后发了好大一场脾气,玉簪也在当晚被划破了脸,休养至今都没露面。

观应思及自己现在的面容,要是上妆,少不得在抚琴时抖落下来一屉子的粉,揭下面纱,灿然一笑,“您看,我就不必了吧”

扶摇的侍女也毫不掩饰脸上的鄙夷,掐着嗓子冒出段阴阳怪气的声儿,“都说人不可貌相,以前奴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看到杜若姑娘您,奴一下子就明白了,您只需将衣服换了,面纱呢,系紧实咯,可不要惊吓到贵客。”

她抬手就将垂下来的面纱系带递给观应,嘴角噙着笑,似乎在期待“杜若”脸上能露出些怨恨的神色,可并没有如她所料,观应接过系带,系好后和声道,“您稍待,我去换衣服。”

她略一挑眉,转身扯着嗓子朝着另几个侍女叫道,“磨磨蹭蹭地,好了没,好了就赶紧出来,我忙活完你们还得去伺候姑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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