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聿抱着麦小茉走出病房。 先前的小护士还在门口站着，见他们出来，立即问：“你们要走了吗？” 亓聿双眼通红，一看就是刚哭过，他却没有因此而觉得丢脸，只是镇定点头：“是。” 小护士不由松了口气，面露微笑，说道：“太好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孩子是无辜的呀，我在这里工作两年，看到很多女孩子一时冲动，最后伤害的反而是自己的身体。” 亓聿再点头：“会的，谢谢你。” 小护士摆手：“没事没事，我看你们俩感情还是很好的，既然你们说开了，那就好，希望你们以后一直好好的~还有就是小姐姐，最好明天再带她去市区大医院仔细做个检查，以后要定时做产检。” 亓聿再次道谢：“我知道，非常感谢你。” 小护士笑着摇头。 亓聿抱着麦小茉离开。 麦小茉这才听出些门道来，他们好像都以为她是来堕胎的…… 包括亓聿。 亓聿已经打开车门，小心将麦小茉放在副驾，弯腰正帮她系安全带，麦小茉抓住亓聿的手，想要解释，亓聿看她，温声道：“别怕，我们去自己家里的医院，可能会有点疼，但是会很快。” 说着，亓聿拉开她的手，转身帮她关车门，又坐进驾驶座。 他一踩油门，就将车子开了出去。 麦小茉就很迷惑，为什么他会认为自己是来堕胎的？当年她过得那么苦，都把晏晏生下来了…… 麦小茉觑着他的神色，又问：“我们是要去医院嘛？” “嗯。”亓聿眼中闪过痛苦，说道，“等会儿我会顺便给自己做结扎手术。” “不是……” 麦小茉更懵，一会儿要给她打掉孩子的，一会儿自己还要去做结扎手术？ 亓聿到底每天在想什么啊？ 难道智商高的人都这样不可理解的？ 她伸手去轻轻扯了扯亓聿的衣袖：“你看路边能不能停车，我们先不去医院。” 亓聿并未停车，反而更自责：“我知道你害怕去医院，去妇产科，我保证，这会是最后一次，都怨我。” 说到后来，他甚至有些咬牙切齿，他是真的在怨自己。 麦小茉最近过得迷迷蒙蒙的，她努力想了想，发现自己好像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她不可置信，赶紧道：“我确实害怕去医院，去妇产科，但我——” 亓聿生怕她又要想到黑暗往事，立即打断她的话：“别说了，所有的一切都怪我。” “不是。”麦小茉再问，“你喜欢小宝宝吗？我看你很喜欢晏晏。” 亓聿微顿，说道：“这跟我喜欢与否无关，我向你保证，这绝对是最后一次。” 麦小茉无语：“你听我把话说完呀！” “你说。” “我确实很害怕医院，也害怕妇产科，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去，但是我肚子里面，是我跟你的宝宝啊，是流着我们俩血液的宝宝，是晏晏的亲妹妹或是弟弟，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亓聿顿了顿，紧急刹车，将停车在路边，扭头看她。 昏暗的车厢内，他的双眼依旧通红。 他低声问：“你不是来……的？” 他甚至不敢说出那两个字。 他居然也有这样胆小的时候。 麦小茉叹气：“我真的服了……你到底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那么艰难痛苦的时候，都把晏晏生下来了。” “那你——” 麦小茉低头，闷闷不乐：“我就是肚子突然有点不舒服，我害怕是肚子里的小朋友哪里不对，才临时找了个最近的诊所，结果你……还有啊，我肚子疼是被你给气的，网上都是些什么莫名其妙的消息……气死我了……” 亓聿解开安全带，猛地朝她扑来，将要碰到时，又突然停止，像是害怕伤到她。 麦小茉倒是难得露出无奈的表情，真傻啊。 她也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往前软软地主动窝在亓聿的怀中，双手环住亓聿的腰。 亓聿还在发愣，麦小茉嘟囔：“所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肚子里有小朋友的。” 亓聿才哑声开口：“到岛上的那天，你一直想吐，还想吃鸡丝拌面。” 麦小茉这下真的要气死，伸手推开亓聿，怒道：“那你就瞒我到现在！我每天担惊受怕，从小岛回来，你天天跟我分床睡，也不黏着我，也不发疯了！然后最近甚至都不亲亲我，也
不抱抱我，你——” 说到这里，麦小茉才发觉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救命，她真的没有这么饥渴好吗？！ 她又气，又急，还很羞，眼泪又冒了出来，她转身就气呼呼地想要下车。 亓聿这才回神，赶紧扑过来抱她，真正碰到她时力度就不觉放轻，他的双手从麦小茉身后箍住她的腰，松松地拢住她，双手却是攥得死紧，无论麦小茉使了多大的力气想要掰开，想要从他的臂弯离开都无济于事。 麦小茉气得也只能靠在他的怀中，边哭边说：“你是不是觉得每次我这样都很好笑，你就喜欢把我气成这样，我刚刚那样说，才不是因为我有多饥渴……” 说到这个词语，麦小茉更觉羞耻。 亓聿已经叠声道：“我错了我错了，都是我错了……” 麦小茉仰头，看着车顶，更生气：“你每次都只会说你错了，可是你想想啊……你那样对我，我真的会很害怕，很担心，我以为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我以为你只是在可怜我，我以为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说到这里，麦小茉简直是崩溃。 亓聿也是此时才知道麦小茉这段时间的痛苦，他也很痛苦地再三道歉：“我真的错了，我怎么会不喜欢你？我恨不得将你放在我的心尖上，我喜欢你，我爱你，喜欢到，爱到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宝宝，我真的错了。正是因为太喜欢你，一旦和你有多接触，我就会……我无法控制自己，可是我怕伤害到你的身体，我不敢告诉你怀孕的事，没有其他的原因，我知道你害怕从前的事，我无意让你想起那些不开心。都是我的错，我大错特错。” 麦小茉瘪了嘴巴，抽抽噎噎道：“如果不是我自己发现，你就打算一直瞒住我吗？” “不是，我本就打算后天告诉你，我这几天一直在排练那天要和你说的话。” 麦小茉又被他逗笑：“你傻伐？这都要排练！” 亓聿将下巴卡进她的脖子里，瓮声道：“傻就傻。” “哼。”麦小茉还是很生气，伸手拍他的手，“不许碰我。” 亓聿却将下巴越发往她的脖颈蹭去，并道：“宝宝，我还想向你坦白一件事。” 麦小茉的后背挺直，蓦地想到晏晏的那些照片。 是啊，她又把这件事给忘了。 既然亓聿这样爱她，喜欢她，照片里的女人又是谁？ 感受到她身体的僵硬，亓聿心中担忧，却也知道有些话不能再藏，他轻声道：“宝宝，爸妈都回来了。” “……”麦小茉的身体变得更僵硬。 亓聿轻叹，缓声告诉她：“我知道你暂时还不想见他们，就跟爸妈说你失忆，你放心，爸妈绝对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麦小茉咬住下唇，声音微颤：“所以网上的那些照片……” “照片里是妈妈，最近都是她和爸去接晏晏，他们看不到你，很焦急，我也不忍心看他们痛苦，对不起。” 麦小茉木木地摇头：“你没有错，错的是我。” 即使看不到麦小茉的脸，亓聿也感受到她的情绪在极速坠落，他无比心痛，也只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和：“宝宝，曾经的事，是或非，本就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曾经的十八年，我每天都很开心，爸妈也是如此，反倒是这几年，我们都过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宝宝，不要再想那些了，好不好。没有你，我们的人生是死水，有了你，我才是我，爸妈也才是爸妈。你才是最重要的，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更没有任何的错，你是我们最爱的宝贝，永远都是。” 麦小茉滚烫的眼泪落在亓聿的手面。 亓聿又道：“你看，现在我们又有一个小宝宝。崭新的，更好的人生正要开始。” 麦小茉的眼泪继续往他手面掉。 亓聿更为心痛，他知道，麦小茉难过心理这一关。 他点到为止，手轻轻地扳过麦小茉的脸，吻去她脸颊的眼泪，沿着脸颊一点点往上吻，直至她的眼角，又移至她的唇角，嘴唇相叠。 他安抚地轻吻着麦小茉。 他将麦小茉的脑袋按在自己心口，拍着她的肩膀道：“不要有任何压力，这件事先不说，你也不要想，你开心快乐才是最重要的。现在我们先去医院好不好？还没有正经做过产检呢，其他的，都不急，慢慢来。” 果然提到孩子，麦小茉连连点头。 亓聿又亲了亲她的眉心，帮她再次系好安全带，将车往医院开去。 尽管已是深夜，亓聿这个医院老板过来，肯定不缺医生。 <
> 麦小茉躺在床上，做她的第一次产检。 麦小茉也是第一次看到图上的孩子。 这个孩子的出生环境与晏晏截然不同，却也与晏晏一样，给她很大的勇气。 麦小茉拿着图片看时，亓聿正在和医生说话，询问一些关于孩子的事。 说得差不多，医生们才离去，病房里只有他们俩。 亓聿走到床边，弯腰看她，问她：“医生说一切都很好，开心吗？” 麦小茉仰起脸看他，问他：“你呢，开心吗？” 亓聿在床边坐下，拉住她的手：“傻姑娘，这是我们俩的孩子，我能亲眼看着他长大、诞生，我能陪在你身边，我能照顾你，你说我开心吗？” 麦小茉瘪嘴，眼泪再往下掉。 “噢哟又哭了。”亓聿说着海市话，轻手给她擦眼泪。 亓聿的手柔柔的，麦小茉陡然就觉得心里一松。 很多她以为这辈子都无法看清，无法说出口的事情，好像突然之间也没有那样沉重。 她看着为她擦眼泪的亓聿，不自觉地便开口说道：“那天我已经坐在飞机上，舱门都快要关闭，我突然就觉得很难受，很想吐，心里还很慌，我自己也说不上来那种感觉，我本来特别害怕，我也很茫然，我不知道如果我不是爸爸妈妈的女儿，我还能怎么办，我甚至已经不知道我自己是谁，我想到我抢走了你的一切，你本来就对我很凶，我想到你会多么恨我，我就——” 亓聿立即道：“不说了，不说了。” “不，我要说！”麦小茉抓住他的手，看着他，嘴唇颤抖，却也坚定开口，“那个时候我只想跑，我想逃，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具体要去哪里。想吐的那瞬间，我尤其的害怕，我也格外地想要见到你，我从小就依赖你，任何事情，只要找到你，你总能给我答案，所以我又跑下了飞机——” 亓聿都不免惊讶：“你下飞机，是为了，找我？” “嗯！！”麦小茉用力点头，“我确实很害怕，很无助，可我觉得我还是要见到你，我不能连你的面都没见到就跑掉啊……那样在你眼中，我是不是只是个会逃跑的胆小鬼，你是不是就更加不会喜欢我了……” 亓聿再次抱紧她。 这些年，他最痛苦的就是当初没能早点表白。 也因此，麦小茉才无法真正的信任他，也才会选择头也不回地离开。 却原来，最后的时刻，麦小茉还是跑回来找他了！ 甚至因为这一念，麦小茉终与死神擦身而过。 除开婴儿时期，亓聿确实只流过一次眼泪。 就是今晚，他以为麦小茉要在偏僻的小诊所偷偷堕胎时。 当初亓瑞雪“死”后，他整个人仿佛也随着亓瑞雪走了，反倒哭不出来。 然而此时，得知这件事，他的眼泪也再次落下。 见他又哭了，麦小茉更伤心，更委屈，更要把那些事情告诉他：“然后我就下飞机了……可是我终究还是做了胆小鬼，我本来已经打车回家，半途又叫司机停车，后来我得到飞机失事的消息，我就再也不敢回去了…… “我想，这是不是也是老天爷的意思呢，老天爷都告诉我，一切都结束了。当时正好有辆外地的长途大巴车路过，见我停在路边，以为我是等车的，我没问清楚是要去哪里，就迷迷糊糊地上了车，几个小时后，我到了邻省的海边城市。 “最开始的几天，我过得昏昏沉沉的，天天去网上看关于‘亓瑞雪’的消息，看到有人提到你们，我还看到有人拍到妈妈晕倒的照片，我就……” 麦小茉的哭声放大，亓聿拍着她的后背：“好了好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那个瞬间，我又陡然清醒过来，很自责，非常自责，我想过死，我想直接走进海里，那天晚上，我也确实走向深海……“ 麦小茉浑身颤抖，亓聿紧紧抱住她，心却也随她一起颤抖，不忍道：“不说了好不好，不说了……” 麦小茉看着白墙，还在说：“那天运气比较好，有个阿姨路过，发现我不对，把我拉回来，还跟了我很久，我只好先回去。过了几天，半夜我又去了一次海边，那天是真的差点就死了，海水已经没过我的鼻子，肚子却突然开始疼，比今天还要疼，疼得我差点要抽搐，当时也不知道具体为什么，后来我想，可能是晏晏不想我死吧。 “我去了医院，然后我知道我怀孕了……我茫然了很久，我不知道我还要不要继续活下去，又该怎么活下去？我想过要把孩子打掉，可是——可是那是我的孩子，我和你的孩子，我不舍得。” 麦小茉呜咽出声：“拖了一
天又一天，直到肚子开始变大，我彻底不舍得再去死，然后就生下了晏晏，懵懵懂懂地开始养孩子，还是会经常想到你们，夜里做噩梦，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开始我还用刀子割过手臂和掌心，晏晏看到血特别害怕，不停哭。 “我不敢再弄出血，却还是反复做噩梦，我就经常把头埋进水里，一次又一次，尝过那种窒息的痛苦，久而久之，我好像就真的把过去的一切都忘记了。” “这些年到处换地方生活，直到在南岛定居，我彻底变成麦小茉，我也以为我真的已经成为另一个人。” “不说了。”亓聿吻她，想要堵住她的话。 麦小茉避开，她仰起头，去看亓聿，小声道：“我是个胆小鬼，我也要承认，直到现在我都还在害怕，我没有勇气面对曾经的那些事，想到头就会很疼，针刺一样的疼，特别疼。可能此时，也是这些年来我最勇敢的时候。但是我想告诉你，我会努力的，我会努力让自己更加勇敢，我不会让你，让爸妈等太久的。” 说完，麦小茉就迫切地抓住亓聿的衣襟：“你要相信我。” 亓聿捧起她的脸，与她对视，用异常认真且温柔的声音说：“我相信你，我们都相信你。” 麦小茉哭得狼狈而又破碎的脸上，总算是绽放笑颜。 像是黑色深渊开出的纯白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