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明邦的父亲名叫刘雨农,是十里八乡小有名气的老中医,一直以来在上二道河子村过着无忧无虑与世无争的田园生活。如今却因为一件事情作了难。
上二道河子村有一处桑树园。北面有两座山峰,像罗圈椅靠背一样环抱着桑树园,南边的山坡下一条河流蜿蜒而过,按风水先生的说法叫作“前有照,后有靠”。清朝末年,这里因为山型壮盛、风水绝佳曾被热河的****爷选作陵地。民国年间,刘雨农的祖父用八个银元宝买下了这片桑园,并把家族墓地安置在这里,此后村民们就把这里叫作“刘家老坟”。近百年来,相传有不下十个风水先生路过这片祖坟时说过刘家四代之后会出两代官的话。
也许是借了风水先生的吉言,刘家子孙到了刘明邦这一代个个都学业有成。刘明邦的两位堂弟刘明公和刘明威分别通过国考在北京做起了“京官”,弟弟刘明治也参加了省考,在市委大院里当起了秘。就连学了医科的刘明邦本人也在工作后受到袁大主任的重用,年纪轻轻就当上了眼科副主任。一时间,关于这片桑树园的风水被乡亲们传得神乎其神。刘家的族老们更是对风水的效用深信不疑。
直到两年前,有个外地老板承包下桑树园河边的地要建一个玻璃厂,正好挡在刘家祖坟的前面。刘家族老们为了维护祖坟的风水向国土资源局写信,说这个玻璃厂征地手续不全,破坏山林植被。结果这座玻璃厂地基还未挖好就被勒令停工。
半年后这位老板锲而不舍地把所有手续都办齐全,在玻璃厂的原址上建起了一座玻璃艺术馆。不知是风水在显灵还是机缘的巧合,玻璃艺术馆建成之后刘氏家族的倒霉事儿可谓一桩接着一桩。先是刘明邦家办的草药厂遭遇了火灾让刘雨农的半生积蓄被烧了个精光,再后来刘明邦的二叔刘雨村也乡镇党高官的任上因为工作中出现严重失误受到了党内记过加行政降级的处分。玻璃艺术馆成了刘家的梦魇。就像是为了烘托这哀婉的气氛一般,其他旁支远亲的烦心事也是纷至沓来接二连三。
刘家这边的倒霉事儿还没缓过劲来,今年春天还是那个老板又在玻璃艺术馆旁量地划线建起了住宅楼。虽然刘家人想了各种办法阻挠,小区仍然建了起来。刘家老坟向河的一边被彻底堵死,本来靠山面水的风水宝地立刻变成了四面不透风的盆地。一句话,以前这里的风水有多吉利,现在这里的风水就有多不吉利。刘家族老们也不准备坐以待毙,这次刘雨农把三个孩子叫回来就是为了和族人商量一件事——迁坟。
第二天一大早,刘雨农就带着孩子们来到祖坟。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界,远远的就能望见河岸上六幢大楼拔地而起,有二十多层高了,大楼之间挂的广告牌上写着“银河御府盛大开盘”。刘雨农指着施工中的大楼对刘明治说:“也不知道楼顶上那道铁箍是啥先进武器,四天就能起一层楼。”刘明治注视了一会儿答道:“这种机器俗称空中造楼机,已经时兴了二十多年了,像广州、深圳、上海这些大城市就是靠着它建造好几百层的摩天大楼的。”
不到十点钟,刘家老坟却被面前高楼的影子盖得严严实实。刘雨农把列祖列宗的坟墓次序跟刘明治依次详细交代了一下,“二明子,你以前是学建筑设计的,抽空你就按着长幼尊卑把坟包和墓碑设计设计,画一组草图出来。样式要线条简洁、格调高雅的那种,但是也不要过了,中庸就好。”刘明治赶紧点头应下。
刘雨农又转过身对刘明邦说:“大明子,你爷爷曾经讲过这样一个故事:当年武则天派风水大师袁天罡和李淳风从相反方向的两个城门出长安城,在关中地区寻找风水宝地。经过一年时间的游历之后袁天罡终于看上了一处穴位,于是拿出一枚铜钱放在穴位正中用土掩上作为标志;之后李淳风也选中了一处风水宝地,拔下头上的簪子插入土中做记号。最终皇帝派出来查验的两路使者竟然到达同一个地点,扫去黄土,李淳风的簪子刚好插在袁天罡的钱眼儿里。这才有了如今的乾陵。咱们家尽管不能像天子选皇陵那样讲究,但是也马虎不得。你们眼科的患者当中应该有一些高明风水先生,你也思谋思谋,务必请一个有真本事的先生过来为咱家重选风水,这件事关系重大,你一定要多费心思。”刘明邦也连连称是。
大家把墓碑挨个擦干净后已经将近中午,刘雨农回家做饭了。四个年轻人来到了银河御府售楼处门前,路两旁停了几十辆旅游大巴车,售楼部的门前排着长队,从形象和穿着上来看,购房客们的衣着普遍寒酸,更夸张的是有人甚至穿着打了补丁的黑布褂子排在队伍中间,队列中还间杂着几个金发碧眼却衣着破烂的外国人。售楼小姐站在队前用扩音器广播:“有贵宾卡的客户可以现在入场,没有贵宾卡的客人请下午三点钟之后再来看房。”
望着这一排穿着寒酸却个个都有贵宾卡的购房客,刘明邦心下不悦地哼了一声:“没有贵宾卡,看来咱们还进不去了。”
袁媛却顺手在挎包里翻出一张金灿灿的卡:“能进去,我爸倒是有一张贵宾卡在我这放着呢。”
进到大厅里,刘明邦发现这些看房客个个都看着有点儿面熟,不断有人跟刘明邦打招呼:“刘大夫,您也来了。”大厅两边的墙壁上挂着一列列的名单,人数大约有六七百个之多,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一个房号。人们排队来到沙盘前,把贵宾卡插进一台读卡器,墙上与之对应的名字就会亮起。站在沙盘前的售楼小姐既不过来介绍户型和设计,也不管谈价钱,就只管发钥匙。如果没有沙盘摆在大厅中间,刘明邦真的有来到澡堂子的错觉。轮到袁媛了,贵宾卡插进去只见左侧的墙上亮起“袁斌,2号楼2002号房间”。
随后,后面队列里一下凑过来五个小伙子抢着跟袁媛握手:“袁小姐,您也在呀”。尬聊几句过后又纷纷回到自己排队的位置。
刘明治问:这些人,都是谁呀?
袁媛也很纳闷:为啥我的相亲对象扎堆来这看房子呢?
2号楼已经封了顶,总共有26层,每层6户。2002号房间是20层的东户,四室两厅两卫,共186平米。虽然还没来得及装修,但是豪宅的气质已经呼之欲出了。
袁媛把贵宾卡在刘明治眼前晃了晃,“我爸不会是想把这里给我当嫁妆吧?以后咱俩可以让爸妈过来住。”
刘明仪把嘴一撅:“认爸妈这事儿你还当真了呀。”
把房子看了一圈,袁媛拉着刘明仪的手说:我们再去楼顶看看,将来我可以请你在上面吃烧烤。
四个人一起乘电梯来到楼顶,楼顶中央用黄线画了一个圆形的停机坪的标志,停机坪的外沿是一圈八卦符号,刘明邦数了数,总共有6组。大家顺着步行梯向下走,楼顶的防水层足足做了五米多厚。防水层下面是一层是只有两米高的夹层大厅,中间的水泥柱上面用红漆写着“闲人免进”、“禁止明火”。在水泥柱的两侧分别码放着两排灰色和白色的储油罐,白色的储油罐上写着“四氧化二氮”,灰色的储油罐上写着“偏二甲肼”。
刘明仪指着储油罐问:“大哥二哥,这些东西是用来消防灭火的吗?”回过头去,只看到了刘明邦和刘明治怔怔的站在原地,脸色阴沉,默不作声。刘明治的大脑门儿上分明看得见有密集的汗珠在闪光。
刘明治拉着袁媛,刘明邦拽着刘明仪一步不停地下楼出了小区侧门。侧门外迎面竖着一个由八根玻璃柱拧成麻花状的抽象派雕塑伸向天空,每一根玻璃柱的柱身上都刻着不同的八组八卦符号,算起来也是6组。雕塑的底座上写着一行金色的隶:“中国玻璃艺术馆”。
一路不敢吱声的刘明仪再次来了兴致,“我去,这个玻璃厂在咱家祖坟前杵了两年多,今天才发现人家是以中国俩字打头的。我倒想看看这里跟国家博物馆、历史博物馆是不是能够相提并论。”
刘明邦往回拽了拽刘明仪:“我累了,咱们先回家吧。”
刘明仪却不管不顾:“今天不进去看看,等咱家迁了坟就更没机会来这了。”说着便硬生生的把刘明邦拉进了大门。
刚进门就看到大厅的屏风上赫然写着两行斗大的美术字:玻璃艺术的世界,世界的玻璃艺术。跟进来的袁媛拍了刘明仪一下:“看见了吧,在人家看来(中国)这个招牌都显得小了,要把(世界)挂在门口才算名副其实呢。”
四个人来到了生产车间,盛夏的正午,车间里的工人赤膊工作,汗流浃背。每人手持一根铁管从炙热的锅炉中挑出熔融的玻璃浆。有人负责把玻璃吹出泡,有人一边旋转铁管一边把柔软的玻璃泡塑造成型。最后剩下的废品和下脚料被装上推车拉去回炉,从始至终没有一丁点儿浪费。现在像这种制作玻璃器皿的工作已经完全被机器人取代了,这些工人站在熔炉前优雅而缓慢的展示着人工智能普及之前的每一个动作,像是在表演一幕历史舞台剧。
墙边的成形架上摆着一排排蓝色玻璃瓶,乍一看像啤酒瓶,并没有什么出类拔萃之处。走近再看,这些瓶子要比啤酒瓶大两号还粗糙很多。正当刘明仪发挥想象为这些“啤酒瓶”编造销路的时候,听见袁媛淡淡地说:“这叫三斤瓶,我爸就在家里存放了很多这种瓶子,他说当年酱油和醋都是论斤散卖,这些大瓶子就是用来打酱油的,一瓶正好三斤。”
刘明仪的柳叶眉向上扬起,再次接过话茬:“那你得把家里的瓶子保存好了,将来留给刘金宝打酱油用。”
袁媛停了一下,问:“刘金宝是谁?”
刘明仪狡黠地躲到刘明治身后:“我大哥的俩儿子分别叫刘金山、刘金砖。我爸说了,等我二哥将来有了儿子就叫刘金宝、刘金条,哈哈……”
“你个死丫头片子,这名字也太土了吧!”袁媛追着刘明仪出了车间来到陈列室。马上她们就被眼前的琳琅满目给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