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在值班室的谈话之后,袁斌和刘明邦几乎每天都要腻在一起。上班的时候刘明邦会主动要求给袁斌当助手上同一台手术;下班后袁斌会约刘明邦去小酒馆边吃晚饭边唠嗑;如果赶上休班的时候,他俩还会相约到避暑山庄练快走,每次两万步以上。
刘明邦工作以来,和主任在一起每天聊的全都是临床路径、用药指南、科研论和手术方案,每天都是袁斌站在众人之前做风采展示,刘明邦在一旁鼓掌叫好、阿谀奉承。时光匆匆,一晃而过,两人相识八年当中竟然没有一次认真的交过心,如今他们必须花点儿时间重新认识一下彼此了。
快走这项运动与其说是两人的共同爱好倒不如说成是两人的共同苦衷,都是因为长期超负荷工作加上缺乏锻炼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健康。承德本地人都把避暑山庄叫作离宫,两个人每次到离宫都尽量把路线选在塞湖岸边。塞湖是离宫的眼睛,因为这双秋波荡漾的眼睛才使得这座三百多岁的皇家园林年轻得像一个十几岁的纯情少女。对于深陷苦恼的人们而言,与其被与日俱增的焦虑、烦躁搞得一天天的失眠,不如来这汪清澈动人的湖水旁洗涤一下心中烦恼和灰尘。
阳光洒过,芳草伴舞。练完快走之后袁斌与刘明邦共同荡了一支小舟在湖水中游弋。岸边的杨柳摇曳,烟雨楼乃至远处的磬锤峰都在随湖波的起伏而起伏,仿佛要融化在这汪清水的波纹里。望着满湖的画卷,刘明邦好想掬起一捧尝尝。
小船荡到湖中央的时候,袁斌仿佛下了很大决心终于开口了:“有些事情虽然你后来一直没有主动问我,但是我觉得你一定很想知道。大风吹倒门前树,自有闲人说短长。如果我不解释明白,就会有很多人无时无刻地绞尽脑汁去猜。别人倒是无所谓,但是我真的不想让你接着费脑子了。”
刘明邦望着湖水还没醒过神来:“主任不但有一秒钟诊断疑难杂症的才华,而且有一眼看穿人心的本事,不愧为当代的诸葛孔明。”
袁斌的脸颊抽搐了一下:“朱万平一点都没有没冤枉你,马屁精就是马屁精!”
刘明邦这才把目光从湖面游回到袁斌的脸上:“主任,有什么想说的您就直接说吧,我在这洗耳恭听。”
袁斌指了指湖面:“你看这湖水,每当有风吹过的时候就会产生一圈圈的波纹,风吹的越快水面的波纹就越密;飞机在天上也是一样,它的速度越快,通过空气传导而来的声波也就越致密尖锐;如果是一架超音速飞机的话,在机头前的声波就会以致密的形式叠加在一起,我们称之为音障。”
刘明邦再次把目光移回到湖面:“主任,既然我大学读的是临床医学专业,那就说明我高中是理科生,高中物理的内容就不用这样科普了,也许你不信,我当年物理可一直是年级第一啊。”
袁斌点点头接着说:“在哲学上,我们把独立于主观意识之外的所有客观存在都叫做物质,定义范围略大于物理上的范围。”
刘明邦再次转回头来一脸茫然:“主任,怎么刚讲完高中物理就马上又要讲高中政治啊,你难道真的是要立志当高中老师了吗?”
这次袁斌只是顿了一下,接着说:“但是近些年来,学术界在主观意识和客观物质之外,把那些理论上应该存在,但是现有技术手段又无法观测到的东西叫做暗物质。暗物质的特点是既不发光,也不放电,除了有重力场之外不与外界发生任何相互作用。按照当前天学家的估算,在银河系中暗物质的质量占银河系总质量的30%以上。”
刘明邦终于忍无可忍:“又讲起天体物理学了,我知道主任您学识渊博,但是您说的这些跟我想知道的东西有半毛钱关系吗?”
袁斌的脾气也上来了:“你上学的时候难道不用学病理和解剖就直接讲内科和外科吗?要想理解一件复杂的事情,你怎么着也要先要掌握一些它的背景知识吧。”
刘明邦只好表示服气:“好吧好吧,你说我听着。”
袁斌把折扇打开,纯白扇面上用瘦金体写着八个字:“天下大道,敬贤为先”。这把扇子和袁斌的斑马衫、板寸头、硕大的脑袋搭配起来怎么看都是不伦不类。他轻轻地在胸前扇着:“很久之前天学家就观测到在银河系的中心有一处极强的射电源,因为在人马座方向,所以命名为人马座A,后来人们又观测到这个中心还有大量气体向外涌。近年来根据天体运行的轨迹,霍金等人又推算出银河系中心的结构模型——银河的中心是一个质量极大,同时体积却极小的黑洞。”
刘明邦不解,问道:“我记得,黑洞是有着极为巨大质量的天体,它所产生的引力场大到连光线都不能逃逸出来。这样的话,那些气体和带电粒子是如何从黑洞中射出来或者涌出来的呢?”
袁斌点点头:“微观世界的所有粒子都不符合宏观世界物体的运行规律,任何一个粒子都不能同时具有定义很好的位置和定义很好的速度。这就是量子力学当中著名的测不准原理。也就是说粒子位置定义得越准确,它的速度也就越是不能被准确的估计。当然,这句话反过来说也能成立。银河中心的黑洞因为体积很小,所以它内在的所有粒子的位置都被定义的相对比较准确,因此就产生了大量速度无法被估计的粒子,这些粒子的速度甚至出格到可以超过光速被抛射出黑洞。”
看着刘明邦入了神,袁斌用折扇拍了一下刘明邦的脑袋问道:“还能听懂吗?”
刘明邦回过神来,答道:“还可以,霍金的科普章我曾一篇不落地看过。”
袁斌再次点点头:“还有一个规律,至今世界各国的天体物理学家都还没能在论中提出过。银河系中心的黑洞每过500年就会像琴弦被骤然拨响一般,向着与银河系碟面平行的方向以极快的速度喷射一波高密度暗物质。我所说的这个极快的速度,指的是超过光速一万倍以上的速度。”
看着刘明邦瞪大眼睛没有作声,袁斌接着讲道:“因为有这样的速度,这一波暗物质在所过之处产生了时空的剧烈弯曲。这种效果就类似于超音速飞机前端产生的音障一般,使得太阳系所在的猎户座悬臂和它外侧相距6000光年的北近结构,还有更外侧的南中结构和麒麟座星环所呈现波峰波谷被紧密的折叠起来,就像这把被合上的折扇一样。”袁斌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的折扇缓缓合上。
袁斌静静地望着眼睛都要掉出来的刘明邦,刘明邦属牛,还别说,他眼睛瞪大的时候还真像一头惊恐的斗牛。过了半晌,刘明邦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一般突然拍了一下脑门:“你是说在1500年前的北魏时期,高车族就是这样来到地球的?”
袁斌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孺子可教!宇宙在极大尺度条件下的行为有着极强的规律性,中国人把这种规律性叫作缘分。每次银河系出现时空折叠的时候精卫星总能和地球折叠在一起,每当此时两个星球上都会出现各种不可思议的景象,空间失去了界限,时间也开始倒流。在时空交汇处,总有人一不小心就穿越到了万里之外或者千年以前的另一个世界”。
刘明邦缓缓低下头望向湖面:“就像霍金笔下的虫洞,叮当猫手中的任意门,电影中演的超时空同居那样吗?”
袁斌露出了一丝笑容:“你看看中国历史,为什么在中原地区像河出图、洛出这样的祥瑞都是每五百年出现一波,而像孔孟这样的圣人总是五百年出现一批,孙悟空被压在五指山下也要整整五百年,就连流行歌曲的歌词都是向天再借五百年呢?对二百五无比反感的中国人为什么偏偏对五百年这个时间长度如此充满好感呢?”
刘明邦沉默良久:“郑和的宝船出海要靠太平洋和印度洋的季风,你们高车人来地球靠的是暗物质季风,在技术条件达不到的时候,借助大自然的力量航行是所有人最容易达成的共识,这个不难理解。”
袁斌对自己这个下属的理解能力十分满意:“我们就是把这个暗物质风暴叫作暗物质季风,把银河系每五百年出现一次时空折叠的现象叫作风水银河,那种景象真的就像大风吹过水面一样。”
刘明邦露出狡黠的笑容:“那么主任您是怎样和你们的母星联系上的呢?如果没猜错的话,您就是当代高车族的长老之一吧。”
袁斌使劲拍了一下大腿:“嘿,小兔崽子,稍不留神,又被你套走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