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只鸟扑棱着翅膀飞过。 何繁将视线从望远镜上移开。 他将丝丝缕缕的思绪尽数收好,惫懒又无奈的叹了口气,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赵简简。” 矮柜那头一点动静都没有。 何繁微微蹙着眉头,大步走过去。 走到矮柜前他视线往下一探。 只见赵简简靠在矮柜上,双腿蜷在地上,手心微展,似乎睡着了。 何繁绕到矮柜后面,一眼瞥到女孩狂抖不止的睫毛,唇角不自觉勾了勾。 还能怎么办? “哎,赵简简,醒醒。” 紧接着,赵简简如他预想的一般慢慢睁开眼睛。 她十足夸张的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才算完事,还不忘欲盖弥彰的补充一句。 “昨晚看漫画看的太晚了,对了,潘老师刚才和你说什么了?” 何繁看着她天真眼睛:“没什么。” “唔,那就好。”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安慰何繁,实则是在宽慰自己。 赵简简暗喜于用装睡这个方法蒙混过关,不住感叹自己真是个小机灵鬼。 赵简简艰难起身,蹲的太久了腿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她分着心往外走着,忽略了自己在矮柜下面蹲的太久,腿窝的还没活过来血,并不是那么灵敏。 东倒西歪的走出几步,膝盖和望远镜直接来了个亲密接触,痛的她急忙蹲下来揉着膝盖,而望远镜也在面前倒下去…… 赵简简不顾膝盖的痛,赶紧伸出手去抓,而与此同时,何繁的手也探过来。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抓住了望远镜。 赵简简脱口而出:“吓死了,差点撞坏你爸的望远镜。” 何繁挑着眉头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糟了! 赵简简这才注意到不小心曝光了自己刚才听到了谈话。 她不敢看他眼睛,只能低下头揉着吃痛的膝盖,暗自骂自己太笨了。 何繁把望远镜立好,轻声道:“小心点。” 他的语气不像是在责怪赵简简撞倒了望远镜。 听起来……更像在关心自己有没有撞痛? 赵简简是个最不善于做阅读理解的人,可能之后得去问问言情小天后、金牌情感大师陈可儿。 她正思忖着,突然看见望远镜镜头处有一个“hf”的标识,她像是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激动。 “h、f,何繁,是你名字的缩写哎。” 可是她这一句说出来,就看到何繁眼神迅速暗了下去,连面色都森森的。 “不是我,是我爸妈的缩写。” 赵简简突然想起,何繁的爸爸叫何之锐,妈妈叫樊假期,hf的确是他们二人的缩写。 这个望远镜还是何之锐送给学校的,能把自己名字和妻子名字写到一起。 “那你爸妈一定很相爱。”赵简简几乎是脱口而出。 何繁别过头去,看向逼仄的角落。 “我要看了。” “哦,那你看,我先走了。” 何繁的逐客之意不能再明显。 赵简简自知可能自己又说错什么了,匆匆离开天台。 赵简简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何繁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大概取自父母姓氏的缩写。 根据望远镜上的“hf”,这不也说明父母很恩爱吗。 为什么一提起父母,何繁有一种如临大敌的溃散。 他的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赵简简离开后,何繁看了会儿,可心里实在有些心烦意乱,思绪难以抚平。 他打开包将随意丢进去,却瞥到包底部一个硬硬圆圆的东西 摸出来。 是上次志愿者给的那个橘子形状的徽章。 他突然想到女孩将徽章别到了校服背后最显眼的位置,然后有意无意的打探着自己的眼神。 此刻忽的想起。 她的眼神像一根羽毛,搔的他喉咙有点痒。 阳光默不作声的打在何繁脸上,橘子徽章折射出细碎柔和的光。 那光闪进他的眼底,驱散了沉积已久的冰冷幽暗。 何繁缓缓拆开徽章的塑料包装,指腹摩挲着上面
凸起的橘子图案,然后用指甲挑出背面针状的搭扣,将徽章认认真真的别在了包里面。 只有打开拉链拿的时候才能看到。 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知道。 只要自己看得到就好。 - 随着最后一门科目的交卷铃声响起,同学们走出期末考试的考场。 高一上学期就这么结束了。 天上飘起了纷飞的雪花,这是这一年的初雪。 司机拉开小轿车车门,赵简简上了车。 看着窗外白茫茫一片的雪景,赵简简蓦的有些失落。 寒假有点长,差不多快有两个月。 也就是说,她有两个月见不到他。 这是赵简简最讨厌假期,最期待开学的一次。 那个冬天,赵峥在公司忙的走不开,赵简简连爸爸的身影都很少能见到。 只是听妈妈说爸爸正在竞标一个大项目,关乎企业未来十年的发展。 赵简简觉得自己像是被抛入一个加速的光怪陆离时代。 企业要放眼未来的发展,学校让学生们放眼于三年后的高考。 所有人都向着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未来笃定奔走着。 赵简简觉得自己的小脑袋瓜想象不到几年后的事情。 她认为生活就像是橱窗里的草莓蛋糕,只有当日吃才新鲜可口。 寒假,陶敏带着赵简简去瑞士滑雪度过假期。 瑞士很美,的确是一个童话国度。 但那不是赵简简的童话。 她的童话在东方那个并不起眼的小城市。 期末成绩下来的那一天,她急忙给何繁打去电话。 几声嘟声后,那边有人接起了电话,是一个中年女人的温柔声音。 “你好,哪位?” 这应该就是何繁的姨妈吧。 “阿姨,我找何繁,我是他的同学。” “小繁,你同学找你。” 何繁的小名是小繁,赵简简默默在心里念了一遍。 小繁。 莫名的可爱怎么回事。 “喂?” 电话那头响起一个低醇的嗓音。 赵简简的心蓦的掐紧,是她想念的声音没错,呼吸随之急促起来。 “是我啊,赵简简。” “你怎么有我家电话。” 该怎么解释自己是偷偷去朱老师的家长簿上找到何繁家的电话。 “那个其实……” “说正事。” “哦哦,何繁,上次你不是说期待我的期末成绩吗。” 明明是自己迫不及待想打给他,却要给自己找一个理所当然的借口。 赵简简小心翼翼的提起,隔着听筒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我想跟你说,期末成绩下来了,我这次考了班级的第33名,比上次进步了15名。” “嗯。” 嗯什么意思,是表示他知道了,还是不耐烦的敷衍,赵简简正揣测着,听筒那边又响起男孩低沉又清润的嗓音。 “有进步。” “是吧是吧。”赵简简因为这句评价备受鼓舞:“我也没想到,嘻嘻,一大半都是你的功劳,真的特别特别谢谢你。” “所以你打这个国际长途专门为了感谢我的?” “啊,被你发现了,我现在在瑞士。” “瑞士的话,比国内慢六小时,也就是说……” 何繁抬眼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正好早上八点半:“你那边凌晨两点半?” “是啊,而且我怕影响我妈妈休息,偷偷跑出来在酒店下面的电话亭打给你。” 赵简简一边说着一边跺着脚,脚下雪地靴踩着雪踩得嘎吱作响。 北欧雪景是真美,可也真的是冷。 “快点回去睡觉。”他这句话有点命令的语气。 “何繁,那……开学见。” “嗯。” 瑞士,漫天飞雪,赵简简系紧围脖、戴好帽子走回酒店大厅。 新年虽然已经过去了,建筑物外装饰的彩灯还在喜气洋洋闪烁着,她仰面看着,嘴巴里哈出一团团白气,似乎都是心形状的。 电话的另一头。 冬日清晨,阳光铺
满房间,何繁放下电话,去厨房帮姨妈端刚炸出来的油条。 “小繁,什么开心的事儿,笑成这样。”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嘴角一直上扬着。 - 临近开学的下午,何繁从图馆回家,一进门就闻到洗衣液的清新味道。 他下意识的往阳台上瞟了一眼,看到自己洗的皱皱巴巴的包正挂在晾衣杆上。 顾不上换鞋,他直接来到阳台,包拉链敞开着,就像一个欲求不满的大嘴巴。 何繁拿下包,翻看里面,那个地方只留下针穿过的两个清晰小孔。 他放下包,立刻来到卫生间,一把掀开洗衣机翻盖,然后目光仔细搜刮着洗衣机不锈钢内胆。 内胆上密密麻麻的小孔,看的眼睛都花。 看着还不够,何繁伸手进去摸了一圈,什么都没摸到。 姨妈听到了少年的动静,举着沾着面粉的手走到卫生间门口。 “怎么了,小繁。” “徽章……” “洗前给你摘下来了。” 姨妈扬扬下巴示意他。 他收紧的心倏地一下放开了,回到自己房间。 那张泛黄的简易木质桌,每一日男孩用完都会收拾的干净整洁,东西摆的端端正正。 桌子左下角,靠近床的那一侧,银色的橘子徽章安安静静躺在那里。 他松了一口气,扶了下额头,发现指尖有汗。 差点以为弄丢了。 不过还是找到了。 三月,新学期伊始,赵简简和何繁在学校走廊里再见。 少年依然眉目浅淡,少女依然笑容粲然。 什么都没有变,只是窗外冰消雪融,青草疯长…… 春天来了。 新学期的第一次板报大赛是五一劳动节,重大节日的板报比平日里隆重一些。 完成板报后,还要在板报上面装点上彩带和气球 赵简简在教室里整理彩带、吹气球,何繁去学校仓里取一把梯子。 仓在地下一层,又湿又潮,只有白炽灯在嗡嗡作响。 何繁很快找出一把梯子,拿走前幸好检查了下,才发现梯子有一只腿是坏的。 他看着仓最里面貌似有一个梯子形状的东西,定了定神,带上了耳机,缓缓的朝着深处走去。 果不其然,梯子和一堆杂物堆在一起。 何繁颇有耐心的将梯子从杂物中移出。 学校保安进入地下一层巡逻,他看见仓这边亮着光,而仓门又微微敞开着。 “有人吗,里面有人吗。”保安喊了两声。 并无人应答。 这是谁啊,用完了仓,灯也不关,门也不锁,真没素质。 保安有些恼的拉下灯闸,粗暴的锁上仓的门。 仓尽头,何繁刚把梯子像是解连环一样,从一团杂物中抽出来。 刹那间眼前一片漆黑。 借着通风扇漏进来的微弱光线,只能勉强看见仓室内的结构。 保安还未走远,此时喊住人还来得及。 只要他迅速来到门口砸几下门,保安就会立刻发现仓里锁了人…… 可他就是张不开口,双腿就像被强力胶水黏在了地板上。 只见门缝窗缝里,缓缓漫进来一团一团的灰烟。 他站在灰烟中,渐渐看不到方向。 然后嘶啦的一声,火舌吞吐的声音舔舐他的耳膜。 一下又一下。 嘶啦。 …… 都是假的。 这些都不是真的。 都是幻觉。 不,怎么会是幻觉呢? 都是他亲身经历的那场事故。 短短一个夜晚。 却缠住那之后的十多年。 何繁闭上了眼睛,抱着头蹲在地上,肩膀如筛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