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花香气的晨雾中,何繁和赵简简牵着手走回客栈。 一进到院子里,何之锐正好站在门口。 赵简简迅速的抽回了自己的手,乖巧的问候何之锐早安。 何之锐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却只是平静的招呼赵简简在凉亭里坐下喝茶。 “叔叔,我去叫下丁雯吧。” “丁同学一大早,就被家里人接走了。” 何之锐瞥了一眼何繁。 “不知道昨天晚上这孩子遇到了什么事,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应该是我告诉她,我喜欢的人是赵简简,希望她以后对赵简简客气一点。” 何繁面无表情的啜饮下一口热茶。 赵简简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然而何繁却只是专心的用茶叶盖子撇着茶渣。 何之锐笑着摇摇头。 “小繁,我刚才接到电话,车等下就到了,你去房间把我的行李拿下来吧。” 何繁也不多问,立刻起身离开。 他已经太适应了何之锐的生活模式,只有赵简简一头雾水。 “何叔叔,你是要走吗,怎么这么突然?” 何之锐点了点头:“我的生活就是这样,只不过这一次会比较久,大概三年吧。” “三年?”赵简简有些吃惊。 “罗克天台,在西班牙加纳利群岛,下次再见到你们,应该就是三年后了。” “这么长时间啊,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赵简简垂下头去,她早已见证过了时间的强大,可以让一个那么圆满的家庭,变成陌生人。 也可以让她一个只能望着何繁背影的小女孩,到成为与他一起看日出的人。 她的幸福来得太突然、太奢望、太措手不及了。 美丽的东西往往是脆弱的。 她还不能适应自己拥有,就已经在害怕失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赵简简突然有些怯懦。 “其实,这次是小繁要求在清水山见面的,这孩子知道这次会分开很长时间。他在电话里跟我说,想带一个女孩来见我。小繁是个很独立的孩子,他能把控好自己的学业和生活,我不需要过问。这还是他第一次跟我提出请求,因为你啊,简简。” 何之锐拍拍赵简简的肩膀,似乎在鼓励她。 “他说这个女孩子和佳期很像。一开始,我误会是丁同学,后来才明白,他说的像,不在外表,在这里。” 何之锐指了指心口的方向。 “简简,你和她真的很像。” 何之锐鼓励的话语驱散了赵简简心头的乌云。 “何叔叔,樊阿姨是个怎样的人啊。” 赵简简终于将自己好奇已久的问题问出来。 “她啊,你从来不能想象,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女孩子,轻盈又深刻,理智又深情,她是盛开在实验室里的野玫瑰,她是冰冷实验室里的太阳,我人生的光。” 提到樊佳期,何之锐那双严谨的眼睛突然流动着柔和的光彩。 向来严谨认真的天学家,此刻宛如一个饱含热情的诗人。 但很快,他的眼神像是被熄灭的烛火。 “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佳期走之后,我的世界就只有工作了。只有工作,我才能忘记失去她的痛苦。很多年后,我才想明白,不只是我失去了妻子,这孩子也失去了母亲啊,而因为我的懦弱和自私,他又同时失去了父亲。然而我深知这点,仍不敢面对他。” “……” 何之锐叹了口气:“几乎是所有人,就连佳期都说,小繁和我一模一样,一点都不像她。可能是看到他,我就会想起曾经犯下的错,我对不起这个孩子。” 不知为什么,何之锐的语气有些欲言又止的悲痛。 赵简简顿了顿:“何叔叔,何繁成长得很好,他学习好,善良,正直,又爱帮助同学,我高一到高三的学习成绩提升就是最好的证明。” 何之锐笑笑:“佳期说过,小繁最像我的地方,就是执着,其实我知道,她想说的是,这孩子像我一样死脑筋爱钻牛角尖。不过,只要是他认定的东西,他绝对不会放弃,他的学业、他的原则,还有他喜欢的人。” 赵简简脸一热,有些不好意思的搔搔头。 “叔叔,你不知道,我喜欢他可比他喜欢我久多了,我承认何繁是个很坚持的人啦,但是在这方面,还是不能太草率下结论。” “这么夸自己的儿子,是不是有点‘王婆卖
瓜’了。” 何之锐一语既出,他和赵简简都笑起来。 此时,何繁提着行李走过来。 何之锐压低了嗓子,郑重的说:“简简,小繁是个孤独的孩子,谢谢你走入他的世界。” “叔叔,遇到他,是我最开心的事。” 赵简简小声回应。 何繁提着行李来到二人面前,二人不再作声,默契的同时喝起了茶。 何繁故意看向赵简简,那目光似乎在问,赵简简,做什么坏事呐,赵简简心虚的迅速移开视线。 何之锐沉默着从儿子手中接过行李,两人只是对视了一眼,何繁微微颔首,给他让开了路。 他们父子俩,真的是一样的不爱说话,倒是赵简简很起劲的与何之锐告别。 “简简,你过来一下。” 上车后,何之锐突然摇下车窗,叫出赵简简的名字,看那表情并不想让何繁一起。 赵简简赶快凑上去,身后的何繁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何之锐瞟了何繁一眼,将手拢在嘴边,似乎连口型都不想让何繁看出,十足的小孩子气。 “跟佳期表白的那年,我也是十八岁。” 赵简简听后眼前一亮,颇为鼓舞,她笑着挥挥手。 “叔叔,下次见。” 车子发出躁动的轰鸣声远去,司机看了一眼后视镜里并肩而立的少男少女。 “初恋可是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了,唉,他们这么年轻,哪会知道,等长大之后很难再找到这样的人,这样的感觉了。” “也许不会有以后了。” 何之锐翻开手中的资料,默默道。 “初恋也可以是是一辈子的事啊。” - 看着父亲的车子远去,何繁总算憋不住。 “他跟你说什么了,成天和数据、和实验室打交道的中年男人,会有些古板,严肃,无法让人理解,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赵简简有些吃惊,虽然只是初次见面,她眼中的何叔叔,话虽然不多,但温暖、感性、平易近人,是一个可亲的大朋友 哪是何繁这个儿子口中形容的古怪不近人情的家伙。 看来他们父子之间还需要时间去慢慢了解对方。 “他和你说了很多?都说什么了?” 何繁拧着眉头,有些急。 他着实想象不到何之锐话多的样子 因为何之锐工作的关系,父子二人难得见面,何繁和何之锐的相处,基本上没有什么互动。 他们尊重彼此的选择,从不干涉,是离开都不需要说再见的那种关系。 两人极其通透,知道该见的时候自然就会见。 也正是这样,外人看来多少有些疏离。 “最熟悉的陌生人”。 就是对于这对父子最精准的诠释。 “我、不、告、诉、你。” 赵简简双手捂住了嘴巴。 “唉,有的人,之前那么乖,果然得到了就暴露本性了。” 何繁叹了一口气。 “怎么样,学霸,这可不是带入公式,就能弄明白的吧。” 少年宽厚的手掌覆上她的手心,骨节分明的手指穿插在她细小的手指之间,然后轻轻相扣。 “不过,我有大把时间去演算,” 下午,当赵简简拉着何繁的手出现在陈可儿和常晖的面前,陈可儿泪洒当场,感叹家里的猪终于拱到最好的白菜了。 赵简简也要哭了。 她的好朋友,真的是一点情面也不留啊。 那日,赵简简跟着何繁离开的一刻,常晖的心已经凉了半截,剩下的另一半,没有想到如何收拾好,在看到二人出现的这一刻,已然打扫干净。 有的初恋或许是一辈子。 有的初恋会在某个在普通不过的一天戛然而止。 不过,美好的感觉大抵都是一样的。 傍晚,四人去古镇化街游玩。 女孩子们游鱼一般钻进一家名为“惜缘”的古风手作首饰店,被花花绿绿的饰品迷乱了双眼,惊呼声此起彼伏。 “陈可儿,这个碧玺好好看,好适合你啊。” “赵简简,你快来看看这个水晶手串!” “哇,好好看。” ……
何繁有些无措的矗立在店铺里,他手里还拿着赵简简刚才吃到一半的铁板鱿鱼,看着柜台里的首饰。 “地下高温融化的岩浆,冷却后变成的石头,有什么好看的呢。” 常晖回他一个“我也不明白”的表情。 陈可儿把玩着一串粉色串珠手串。 “赵简简,粉色手串可以招桃花哦,不过,你现在倒是用不上了。” 赵简简的眼睛在柜台上游弋,她拾出一串蜜蜡手串。 串珠黄澄澄的,圆润饱和,像是一个个小橘子,戴在手上,迎着阳光去看,能看到如云雾般变化的纹理。 何繁移步过来,掏出钱夹:“老板,这个怎么卖。” “没有,没有,我只是拿着看看。” 赵简简急忙褪下手串。 “你不觉得这个手链很像……” 赵简简点点头,不必多言,他们都知道那是什么。 手串像极了赵简简最爱吃的橘子瓣糖,仿佛每一颗都散发着甜酸的气息。 何繁将手串给赵简简带上,然后捉着她纤细的手腕,看也看不够。 “纪念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天。” 结完账后,老板看着这对年轻的小情侣。 “你们眼光很好,自古以来蜜蜡都是祥和的象征,为人们带来福运的同时,也为人们带来平静和祥和。” “咦,正好是十八颗珠子呢。” 赵简简一脸开心。 走出首饰店,几人继续沿着街道闲逛。 天边晚霞落下,暑气消散后,步行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沿街店铺不仅有玩古董,有各种的古法小吃。 何繁护着赵简简朝前走着,人潮喧嚣汹涌,她心里却无比安宁。 突然一伙游客着急的经过,不只是谁的包带突然勾出了赵简简的手链,她的胳膊被硬生生扯了一下。 紧接着,啪的一声,串珠四落。 那么一瞬间,仿佛电影的慢镜头一般。 赵简简目睹着珠子在手腕上如水珠一般泄出,她下意识伸手去抓,明明都碰到了,珠子还是溜过指尖坠了下去。 明明能抓住的。 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早在这趟旅行之初,她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会发生如日出般绚烂的事情。 但也会发生黎明前黑暗无边的事情。 …… “谁啊这是,真烦人。” 陈可儿不禁抱怨一句。 “没关系,等下让老板重新串一下。” 何繁已经俯下身子,搜集石板路上的珠子,众人也一起帮忙,很快就找到。 “十六,十七。” 赵简简神情有点呆滞。 “还差一颗……” “可是我们附近都找遍了啊,这样,我们打开手电筒再仔细看一看。” 夜幕已经降临,陈可儿提议。 何繁抄起一根枯树枝,走到下水道附近。 “会不会掉进这里了,常晖,你来帮我下……” “好啦,大家不用找啦。”赵简简用纸巾包好十七颗珠子:“我刚才就觉得带着有点大,其实十七颗珠子正好,何繁,我们回去找老板帮忙串起来吧” “可是……” 犹豫在何繁脸上一闪而过。 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有种不安的感觉。 但看着赵简简亮晶晶的眼睛,何繁嘴边漾起笑意。 “嗯,好。” 何繁牵起了赵简简的手,她的手小小的,冰冰凉凉的。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捉着一块正在融化的冰。 好像下一秒她便会化为泡沫。 首饰店里,看到包在纸巾里的蜜蜡珠子,老板面色不惊的接过。 “别着急,小姑娘,我十分钟就给你穿好,用最好的绳子,保证你以后怎么扯都不断的。” 老板打开手工台的小灯,叮叮当当忙碌起来。 何繁一只手搭在柜台上,手指默默在玻璃上敲了几下,佯做不经意说。 “对了,我刚才看到隔壁店里有卖冰淇淋的。” “冰淇淋,好棒!”陈可儿的眼睛瞬间亮起来:“晚上了还这么热,真是要命。” “我在这里等着,你们去买冰淇淋吧。” <
r> “走啊,简简,常晖。” 陈可儿拉着赵简简和常晖离开。 “你要什么口味的。”赵简简回头看向何繁。 “和你一样就好。” 何繁倚靠在手工台旁边,目送三人走出店门后,定定的看向老板,眼珠黑漆漆的。 “老板,你这边还单独卖珠子么,我想再买一颗珠子。” 老板细心清洁着每一颗珠子。 “蜜蜡手串都是一串一串穿好的,没有单独的珠子。” 何繁掏出钱夹。 “这样,老板,我再买一串手串,你卸下一颗,再穿到这串手串里,不要全新的,我就要这串手串,如果问起的话,麻烦您就说珠子是单卖的。” 老板抬起头,看到少年坚持的眼神,他微微一笑。 “同学,你很爱你的女朋友吧。” “没错。” 老板人到中年,很少能在少年人眼中看到这样一份笃定。 “同学,你可能听人说过,手链代表着某种关系的连接,如果断掉了,说明和那个人的关系会断掉,如果是断了不能再串起来了的话,说明你与她的缘分已尽,不可强求。” 似乎正好说中少年的想法了。 少年眼神还是那么笃定,只是腮边一根筋在抖动。 老板狡黠一笑。 “虽然我是买首饰的,但不得不说,有的生意人说法真是太过分了,我们应该赋予一些美好的意义,怎么能让客人买的烦心呢。同学,你不用再买一串了,放心,只是少一颗,手串穿得起来的。我们店里有一些绿松石串珠,搭配进去,不觉得更好看吗?” 老板将绿松石和蜜蜡一搭配,果然比之前还好看。 压在心头的阴翳顿时烟消云散,何繁感激的看向老板,从口袋中掏出钱夹。 “这一颗,我送你了。” 老板用珠子将绿松石和蜜蜡穿进绳子。 “即使断开,也会重新连接。用心珍惜的缘分,是怎么都不会散的,这就是我取这个店名的初心。” 何繁接过手串,谢过老板,他的目光停在“惜缘”木牌上。 直到门口风铃悄然响起。 何繁回过神来,他的女孩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只冰淇淋,嘴里正吃着一只。 何繁晃了晃手里刚穿好的手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