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有些理屈语塞:“这些,可以慢慢来…”
“慢慢来?”孔明苦笑一声,“时不我待,哪有那么多时间给我们。高祖皇帝推翻秦朝、剿灭西楚、统一天下,从开国时起,大汉足足用了二十年时间才进入景之治,我们有几年?天下大势风云变幻,我们想要让鲁国的老百姓得以安享太平,就得建立一支可以自卫的军队,我们只有鲁国这么一块弹丸之地,钱粮财力非常有限,一方面想要让鲁国百姓可以安享太平,一方面想要建立一支战斗力骁勇的军队,靠什么?靠的就是钱,不是靠口号,不是靠满嘴的仁义,不是靠浑身的正气,更不是靠坐在高堂大屋里高谈阔论。此次聚义会盟,我鲁军上下衣甲鲜亮、兵器严整、粮秣充足,军容气象和战斗力都位居十八路诸侯军队之首,这也正是我军可以独力攻破汜水关、攻取洛阳城、独吞胜利果实和战利品的保证,看看我们的军队吧,就连士卒都人人身穿铁甲、头戴铁盔,武器更是精良而齐全,环首刀、矛、戟、盾、弓、弩…应有尽有。为何在虎牢关之战中,别路诸侯军队纷纷败溃后退,我军却能牢牢地顶住西凉军?除了士气、意志、指挥等原因,离不开我军的精良装备。看看别路诸侯的军队吧,士卒十有七八没有盔甲,武器也是粗制滥造,那样的军队当然打不了硬仗、恶仗、胜仗。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军士也一样,没有精良的装备,如何打胜仗?
那么,我军装备的那些工艺精良、数量庞大的兵器是从何而来的?是用钱砸出来的!我建立了兵工厂,从外地进购大量原材料,雇佣聘请了上万名工匠,夜以继日地制作打造兵器,才使得我军上下如此全副武装。西凉军号称精锐,我鲁军与之硬碰硬照样能干翻他们,两万鲁军士卒在过去几年内不从事农耕劳作,专门天天进行训练,并且吃得好、吃得饱,所以个个身强力壮,所以才能打得过如狼似虎的西凉军,那么,总得需要钱粮连续几年养着这么多不干活的士卒吧?说了这么多,试问哪个离得开钱?玄德叔,你素来以仁义立身,我也一样。别路诸侯,对于自己麾下的士卒,死了,就扔掉了,伤了,就抛弃了,仁义的人能那么做吗?我当然不会那么做。每一个受伤的鲁军将士都会得到尽心尽力的医治,还会额外被发放奖金,每一个战死的鲁军将士都会魂归故里,尸身被带回鲁国家乡安葬,家人还会得到抚恤金,这些,不还是靠钱吗?做一个穷光蛋并且满嘴视钱财如粪土,口口声声厌恶钱财,有什么了不起的?谁都做得到。当官的,两袖清风、清廉如水当然是好事,但如果自己穷,并且拉着治下百姓一起穷,又没本事整军经武,结果,外敌打过来了,自己逃之夭夭或一命呜呼,落得一个美名清誉,但那些老百姓呢?都会沦为此人沽名钓誉的牺牲品。不错,我是贪钱爱财,但我不是为我自己而贪、而爱的!我是为了广大老百姓而贪钱、而爱财!我何错之有?”
孔明一开始还忍着情绪,但他情不自禁地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已是慷慨激昂、掷地有声。
随着孔明话音落地,殿上静悄悄的,一片鸦雀无声,典韦、臧霸、褚燕一起目光如火般满怀敬意地看着孔明。
关羽默然不语,张飞也微微地收敛了他的讽意,刘备面露一丝尴尬神色:“孔明贤侄啊,我当然知道你的苦心和本心,我也不是说钱财无用,只是呢,正如你刚才说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现在,你手里的那些金银财宝都是朝廷的,都是汉室的。天子给你,才是你的,天子不给你,你不能自己拿。”
孔明揶揄道:“董卓坐拥金山银山,莫非是天子赐给他的?”
刘备脸上浮出一丝愠意:“董卓是欺君罔上、罪不容诛的乱臣贼子,我等应该见贤思齐,岂能向董贼那种国贼看齐?”孔明的油盐不进,让他在内心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怫然不快。
孔明同样为刘备的冥顽不灵、食古不化而感到一种烦闷:“玄德叔,那些财物都是我军将士通过浴血奋战而缴获的战利品!要不是我军光复洛阳城、大破西凉军、打跑董卓,整个洛阳城会被他付之一炬!洛阳的无数老百姓会被他强行地驱赶前往长安!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我们给大汉做出这么大的贡献,挽救了无数条人命,缴获这些战利品作为酬劳,不可以吗?”
刘备微微地提高声音:“孔明贤侄,你我都是大汉臣子,应当尊奉天子旨意!鲁军将士也是大汉将士,大汉将士缴获的战利品自然属于大汉!属于朝廷!属于天子!臣子不可私吞!”
孔明有些无奈和烦躁,他不想跟刘备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争辩:“好吧,等我们打进长安、救回天子再说,行了吧?”
刘备同样意识到跟孔明争辩下去没有意义,他不谈这个话题了,转入下一个话题:“行,不过,孔明贤侄,我还有一件更严重的事情想要问问你。”他脸上的阴霾一下子增加了很多。
孔明敛容颔首:“玄德叔请讲。”
刘备的目光、眼神、神色、表情、语气都变得严厉而冷峻起来:“孔明贤侄,我且问你,你可曾跟董贼一样盗掘皇陵?”他的这个提问犹如黄钟大吕。
顿时,孔明心头猛地一个咯噔,孔融当即失色失声地道:“什么?竟有此事?明儿,你…”
孔明的脸色变得阴郁下去,他微微地低头,没有吭声,他心里在发慌:刘备怎么知道了?
刘备的左膀右臂正是关羽、张飞,关张二人各有两员副将,关羽的副将是裴元绍、周仓,张飞的副将是杜远、廖化,此四人都是黄巾军余党出身。四人里,周仓和廖化最为人品正直,裴元绍也算还行,唯独杜远人品低下,既贪财又好色,只因张飞威猛暴躁,长期“镇”着他,他才不敢造次,一直小心翼翼地收敛着本性。先前在鲁国时,杜远曾因偷盗钱财、猥亵妇女而被张飞鞭打得几个月爬不起床,使得他对张飞惧怕到了极点。在参加完追杀董卓的战事后,杜远回到洛阳城,他心情十分憋屈烦躁,因为他早就听闻洛阳是大汉国都、富甲天下,认为来到洛阳可以大捞一笔,并且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在大捞一笔后远走高飞,做个逍遥快活的富家翁,不再跟随张飞这尊凶神从而整天提心吊胆,但是,他发现洛阳城被臧霸、褚燕率部严密地把守着,并且鲁军全体严正军纪,根本没有趁乱捞油水的机会。
苦闷不已的杜远在半夜里灵机一动,他暗暗盘算,活人的钱没法捞,可以去捞死人的钱,洛阳地区不知道多少皇陵坟冢,里面必然有大量陪葬品,随便盗掘一二个就可以吃一辈子了。越想越兴奋的杜远打定主意,立刻带着几十个心腹士卒(都是他在当黄巾军和落草为寇时的老兄弟)前去洛阳城外郊区寻找皇陵坟冢,但没想到,他发现早就有人捷足先登了,那些人趁着夜色在大肆地盗掘着那些皇陵坟冢,为首者正是孔明部将管亥。
似乎意识到什么的杜远立刻现身,满脸堆笑地上前找到管亥,希望“大家可以一起发财”。管亥吃了一惊,他知道杜远是张飞的副将,是刘备的人,孔明恰恰特地嘱咐过,此事绝不能被刘备知道。管亥有些手足无措,毕竟杜远是自家人,杀他灭口似乎不妥,因此,他狠狠地喝退了杜远并要求杜远不准把此事告诉任何人。
杜远因此而怀恨在心,回去后,越想越恼怒的他把此事报告给了刘备,谎称自己无意中发现孔明部下竟在盗掘皇陵坟冢,从而“挑动刘备和孔明狗咬狗”,发泄他心里的那口恶气。
“孔明贤侄!”刘备厉颜正色地质问道,“你可曾跟董贼一样盗掘皇陵?”
孔明抬起头:“玄德叔,我没有,你肯定是搞错了。董贼派兵大肆挖掘皇陵和王侯贵族、公卿大臣、名门世家、豪门大户的坟冢,盗取墓中的陪葬品,我在率军占领洛阳城后,派人修复和重新掩埋那些皇陵坟冢。”他语气有点低微,眼神也有点闪烁,显然,他没有说实话。
“哼!”张飞重重地哼了一声。
“孔明贤侄,事到如今,你还想欺瞒我么?”刘备的表情和语气都有些冷漠,“我已经知晓。不错,董贼大肆盗掘皇陵坟冢,搞得大批皇陵坟冢一片狼藉,你确实派人修复和重新掩埋了那些皇陵坟冢,但是,你的人在修复和重新掩埋那些被挖开或被贼军挖了一半的皇陵坟冢时,却先进入其中反复查看搜索,如果发现里面还有奇珍异宝等陪葬品,立刻搜罗带走,把里面搜刮得干干净净了,才修复和重新掩埋掉那些皇陵坟冢,并且!”刘备的表情和语气蓦然变得冷若冰霜,“董贼盗掘了洛阳地区过半的皇陵坟冢,还有很多尚未遭其毒手,但是,你的人却在偷偷地挖掘那些皇陵坟冢!盗取里面的陪葬品!孔明贤侄,我所言,是否属实?”他几乎是声色俱厉地说出最后一句质问话语。
所有人一起看向孔明,孔融张口结舌,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孔明深深地吸口气:“属实。”他知道,刘备已经发现了,自己没有必要进行抵赖狡辩了。
此话一说,不亚于流星坠地。
孔融瞠目结舌:“明儿,你…你…你岂能做出如此…”
“做出如此大逆不道、重逆无道之举!”刘备虽然在强行地克制着他的情绪,但他还是有些情绪失控了,因为,他是刘家的人,是汉室后裔,无论是董卓还是孔明,挖掘皇陵就是挖他刘家的祖坟。——孔明在鲁国没有干这个勾当,因为鲁国最著名的坟墓就是孔老夫子的,孔老夫子的坟墓正是孔明自家的祖坟,他穷疯了也不可能挖自家的祖坟。“孔明贤侄,你说,你此举跟董贼有何不同?”刘备强行地忍住满腔的烈焰怒火,他在发现此事时简直呆若木鸡,他根本不敢相信这是孔明所为,孔明此举彻底地粉碎掉了孔明在他心里的印象和形象,等他被迫接受这个事实后,他猛然发现,孔明跟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有!”孔明不但没有因为被抓了个人赃并获而心虚胆怯,恰恰相反,他反而仍然理直气壮,“玄德叔,我与董贼有两个本质性的不同。第一,董贼是破坏性盗掘,我是很小心地进行挖掘,特地嘱咐不允许破坏那些皇陵坟冢,我只是取走里面的陪葬品,没有对逝者不敬;第二,董贼不择手段地搜刮那些陪葬品是为了自己骄奢淫逸,我是为了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哈!”张飞大笑一声,“大哥、二哥,你们听到了吧?果然是神童啊!”
关羽轻轻地抚捋长须,微微眯眼:“做贼都能做得如此冠冕堂皇,真乃亘古未闻也!”
臧霸怒道:“关将军、张将军,还请你们对我家少公子放尊重一些!”
“尊重?”关羽语气淡淡地道,“如果你家少公子跟我大哥一样,光明磊落、浩然正气,关某自然尊重他,但他,却做出如此令人不齿的鸡鸣狗盗之事,试问,你让关某如何尊重他?”
孔明看向关羽和张飞,脑子里有点发懵,他没有想到,关羽和张飞居然如此看不起自己。
“孔明贤侄啊…”刘备真的怒了,但他却反而笑了起来,因为他被孔明给气得笑了,“你真不愧是神童,都到这个地步了,你居然还在强词夺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