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显峰的眼底浮起一份怅然之色,他微微苦笑,“我也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不疼爱我,可能是因为那个宠姬,也可能是因为我出生的时候是难产,险些让母亲搭上了一条性命。” “自我出生后,母亲并不曾亲自抚养过我,而是将我交给了乳娘,也就是裴嬷嬷。” 青娘记起了裴显峰曾与自己说过的,他的这个“姓氏”就是取自于他的乳母。 青娘想了想,问,“她也是梁人,是吗?” “嗯,她虽然是梁人,但在大燕生活多年,我母亲……也信任她。”裴显峰回忆起儿时,慢慢道,“小时候我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才能见母亲一面,儿时的我很渴望见到母亲,总希望她也能像对待大哥那样来对待我,哪怕……只有对大哥的十分之一。” 听出了他话音中的萧索之意,青娘心里一疼,只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想起自己儿时家里孩子多,她上有兄姐,下有弟妹,在家可谓是最不受重视,也是最不受宠爱的一个,有很多时候,她也渴望着爹娘能多关心一些自己,如今听丈夫说来,青娘想起自己儿时的境遇,只觉得感同身受。 她没有出声去询问,只无声地将身子向着丈夫偎了偎,想让他知道,他现在有了自己,她会好好地心疼他,爱他,在她这儿,他得到的不会是十分之一,而是全部。 虽然她什么也不曾说,但裴显峰显然是明白她的心意的,他心里一软,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我拼命地学武功,学写字,学骑马,学射箭……我样样都学到了最好,我总觉得,只要我凡事做到第一,兴许母亲就会疼爱我。”裴显峰的唇角浮起几许淡淡的笑意,“但我错了,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做得越好,母亲越不高兴,我从没有在她那里得到过一丝赞许,哪怕只是一个眼神,都从没有过。” “为什么?”青娘忍不住了,她心里酸酸涩涩的,“相公,你这样拼命,这样努力,她……为什么还会这样对你呢?” 裴显峰默了默,说,“兴许她更疼爱大哥,我每一样做到最好,反而会衬着大哥无用,她自然就讨厌我了。” 身为人子,得不到母亲的疼爱,自己一腔努力得到的却是母亲的厌恶,那个时候的他一定是很伤心,很伤心的吧…… 青娘心疼极了,就连声音也是哽咽了起来,“那,你爹爹呢?他对你好吗?” “我爹爹……”裴显峰抬起眼睛,眼底中浮起一片崇敬之色,“青娘,我父亲是个英雄,是真正的英雄。” “只不过英雄身上总是有太多的责任和使命,他没有太多的精力留给家人,他总是在外征战,我很少看见他,就算看见他,他也没工夫来管我,最多只和我说两句话,叮嘱我好好读。” “那时候的大燕很艰难,大梁国力富足,联合柔然与西凉想灭了我们,他不得一次又一次地带兵上战场。” “他用一场场胜仗给了我们越来越高的地位,让我们受人尊重,受人敬仰,我很崇拜我的父亲,他在我心里像是天神一样无所不能,小时候每逢想到我是父亲的儿子,我都很骄傲。” “待我长大后,我想成为和他一样的人,所以我十三岁就上了战场。” “那,你放走周将军后,他有责怪过你吗?”青娘小声问。 裴显峰摇了摇头,“父亲没有责怪过我,反而力排众议,倾尽全力地来保下我,看着他一把年纪还要为我奔波,我很惭愧。” 听着裴显峰的声音低沉,念起如今的情形怕是没法再回大燕让他们父子团聚了,青娘心里有些不忍,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好了,我家里的事大概就是如此,母亲不疼爱我,父亲虽然对我好,但……你知道,男人和女人不同,我和父亲从不谈心,向来都是有事说事,我居然从未和他说过,他是我心里的英雄。”裴显峰的神色有些怅惘,似懊悔,也似感慨。 这些话,只怕以后也再难有机会告诉父亲。 青娘明白他心里的遗憾,她默默地握紧了他的手,说,“相公,你和虎哥儿不要像你和公公一样。” “当然不会,”裴显峰的目光落在儿子身上,“我会有大把的工夫来陪虎哥儿,等他长大点,我就带着他进山,教他捕猎,带着他抓鱼,他很会高兴,以后也会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青娘的眼睛一亮,与裴显峰点了点头。 两人依偎了一会儿,青娘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是轻声问了句,“相公,你方才说大梁曾仗着国力富足,与其他国家联手想要灭了大燕,这件事是真的吗?” “是真的。” “可是……我们从没听说过。” “你们听说的,知道的只有我们在边境不断地滋扰生事,来侵略你们?”裴显峰笑了,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 “是啊,”青娘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历来都是这样的,历史的真相,寻常的老百姓哪里能够知晓?”裴显峰捏了捏她的手,十分耐心与温和地与她解释,“我只能说,大燕有错,但大梁也并非全然无辜,许多年前,两国那时候还互通贸易,但有些奸诈的梁人用一些很低劣的东西骗走了燕人大批的牛羊马匹,而大燕也有败类,去抢走梁人的新娘子,起先只是边境的百姓起了冲突,后来冲突越来越大,摩擦也越来越多,只将两国的守军都牵扯了进来。” “梁人一向看不起大燕人,说我们是劣等民族,认为我们野蛮,而我们有许多人也认为大梁人太过虚伪,总爱背后给人一刀,总之大梁和大燕人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多,两国的战争也是越打越激烈,闹成了现在这样。” 青娘心里有些
沉甸甸的,她向着丈夫看去,轻声说,“这样很不值得,是不是?” “是不值得,”裴显峰点了点头,神色间也是变得沉重了起来,“若当初两国的长官能好好安抚彼此的百姓,也许这些都不会发生,但现在……两国都死去了太多太多的人,仇恨都刻在了彼此的血液里,只怕,北境再难有太平。” 青娘听着也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她想起村子里失去亲人的那些人家,他们的儿子死在了战场上,可是同样的,也会有大燕人死在战场上,他们有亲人,大燕人也有亲人,他们是儿子,是父亲,那些死去的大燕人,也同样是父亲,是儿子啊! 为什么要有战争?为什么大家都不能太太平平地过日子? 青娘闭上了眼睛,她深吸了口气,而后睁开了眸子。 “相公,咱们不要再去想这些了,”青娘将思绪收回,放在了眼前的日子上,毕竟北境,战争,大梁与大燕……如今离他们仿佛都是那样的遥远,他们现在只是被这世间容不下的一家三口,亦或是被世上抛弃的一家三口,他们能想的,能做的也只是在这深山里活下去,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 “好,咱们不说了,”裴显峰看向了她的眼睛,“就算在这大山里,我也会照顾好你们母子。” 青娘将身子紧紧地偎在了他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才觉得心里慢慢变得踏实。 “吱呀”一声响。 慧娘抬起头,瞧着沈冠秋走了进来。 他手里握着一张纸,待看见那张纸后,慧娘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登时变了。 “慧娘,这是放妻。”沈冠秋坐在了她面前,将那一张纸送在了她面前。 慧娘脸色发白,她看也未看,就将那张纸拿起撕了个粉碎,而后将碎片全部向着沈冠秋扔了过去。 “沈冠秋,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休了我?”慧娘眼睛血红,冲着他凄声喊道。 “慧娘,”沈冠秋皱起眉,“这并不是休。” “又有什么区别?不都是你不要我了?”慧娘的声音沙哑,透着颤抖,“你会让我受尽村里人的耻笑,沈冠秋,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我不想耽误你,”沈冠秋也是站了起来,“我已经和你说了无数次,我对你姐姐是曾有过爱慕的心思,但那是过去,自从我娶了你心里存着的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好好和你过日子,但你从不相信我,每日里不是寻死觅活,就是在家大吵大闹,与其如此,那咱们不如就分开!” “你,你……”慧娘周身颤抖着,只哭泣着上前撕扯着沈冠秋的衣裳,一双手也是不停地向着他身上打去,“你浑蛋!” “咋了这是?你们俩咋又闹起来了?”沈母听见动静连忙从外面走了进来,瞧着这一幕只上前拉过慧娘,瞧着慧娘满脸的泪水,沈母皱着眉对着儿子道,“冠秋,慧娘年岁比你小,你让着她些呀!” “我让她的还不够么?”沈冠秋苦笑。 “你就说着好听,你心里分明还想着青娘,你要真忘不了她,你干嘛要娶我?你坑了我一辈子,还想甩了我,沈冠秋,我告诉你你休想!我这辈子就算是死我也要缠着你!你休想摆脱我再去找她!”慧娘恨极了,一双眼眸如刀,恨不得要在沈冠秋身上刻出几个洞来。 “你简直不可理喻!”沈冠秋只觉得心底涌出无限的失望,他向着母亲看去,竟是“扑通”一声跪在了母亲面前。 “冠秋,你这是做啥?”沈母大惊,不由分说地就要去扶起儿子。 “娘,”沈冠秋仍是跪在那,“儿子不孝,儿子已经上报官府,自愿前往北境前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