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亮的办公室里,赵晰在工位上百无聊赖的看着舆论。经过这几天不懈的公关,白落可的发声已经被弱化了焦点,放大了优势。先是放大:勇于发声;作为偶像派,大胆宣布自己感情状态。然后巧妙玩梗:"为爱冲锋的勇士!"最后转换对象:"这真是特别般配的一对!帅气乖巧小狗x冷艳高冷女王。这是第四爱吗?"
他默默浏览着,把时间放在鼠标滑动键上,在滑动中度过等待的时光。"这两人怎么谈这么久,好好奇啊!"他默默嘀咕着。
突然"咔嚓一下"会议室的门打开,薄启言礼貌的送着任江流出来。他顺着声音望向看到那边,看到任江流有些吊儿郎当地微微倚靠在门的边缘上。赵晰看不清他正脸,只能从他的侧脸捕捉到:他是有些调戏的一笑,挑着眉,说道,"那启言哥什么时候能大驾光临,让小弟好好伺候你?"薄启言弯弯细长的桃花眼,回以温和的笑:"江流,我们是来日方长的。"
没等赵晰翻译完唇语,薄启言便急着招呼他,"小晰,快来送客。"赵晰赶忙走上前,礼貌的说,"任哥,我们这边请吧!"
任江流有一些意犹未尽,回头看向薄启言,只见他笑着对自己挥了挥手,他也回以潇洒一挥,便继续保持冷酷的表情跟着赵晰。
电梯下落的过程中,赵晰被旁边的声音冷不丁的打断道,"你好,请问你叫?"他赶紧转过头,热情的递出手,说:"我叫赵晰,怎么称呼都行。"
"我听启言哥叫你小晰是吧?好,那我也这么叫,小晰,"他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有些小心翼翼但又尽力去维持他冷酷的感觉,靠近问道:"那你知道启言哥平时喜欢什么,有什么爱好吗?最重要的是,他有没有女朋友啊?"
本来这些老板的隐私不应透露,但因为看刚才两人相处挺愉快,而且赵晰从小崇拜聪明的人,听到偶像的话,便认真的回答道:"他嘛,喜欢淘复古的东西,手工的、木制的也喜欢。平日喜欢健身,听唱片,玩音乐,因为他辅修过古典音乐,并且他本身也会很多乐器,像什么钢琴,小提琴,架子鼓,二胡… "赵晰边说,边用手指数着,"哦,对了。他有的时候还会去听辩论现场。女朋友嘛,"他仰起头,仔细的思考一下,"好像暂时没有。具体的,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了。"
任江流认真的听完,频频点头,然后淡淡一笑,说:"谢谢啦,我先走了。"赵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认真地感叹道:"好像还是挺好相处的。"
回到办公室的大楼里,赵晰赶忙向薄启言询问着:"这件事究竟是怎么样了?"薄启言有些严肃的回答道,"沈培凌可能有的的确有不对的行为,因为是有证据的。但首先,我想问一下,白落可最近的舆论是怎么样的,包括沈培凌的。"
赵晰点点头,拿着资料,汇报着,"其实这几天根据我们的公关调整,虽然有点两极分化,但白落可的总体路人缘还维持的不错。虽然粉丝流失了15,但筛选下来的都算是粘性很强的死忠粉,并且官方、广告商那边也都没有很大的动作,整体还勉勉强强。但沈培凌这边就有些惨不忍睹了,包括一些不知道是真的工作人员还是职业黑粉,纷纷出来'爆料'她。本来她这种长相不仅适合荧幕,而且还挺吸睛的,并且演技也还行,口碑也不错。可惜刚见她起朱楼,还没宴宾客,就楼塌了。舆论大概是有点无法反转了,但官方好像还没有什么特别的指令。"
他着重强调了"特别"两字,薄启言有些敏感一挑眉,"咦,那这就说明?" "这就说明,只是部分有,但最官方没有。
"那这件事?"赵晰又反问道。
"目前我们先冷处理吧,现在情况听着也还行。"薄启言沉寂的说道。
赵晰点了点头,轻声的关上办公室大门。赵??还在想着沈培凌,平心而论,他挺欣赏这个女孩的。那是一种说不清楚的喜欢。她长得不像自己的母亲[1 ],也不是那种男生对女生的"喜欢",是来自在一刹那间,灵魂可以对话的美。
他自觉自己是个敏感的人,是因为这种敏感让他患上疾病,但也因为生病而渐渐失去了这种敏感,他不知道是祸还是福。他看着浮云飘过天际,凉风在悲嘶,觉得前面十几年好似一场梦,他像只幽灵混沌又清醒穿过梦境,没带来什么,也没带走什么。
恍惚间,他好像在自己的工位上打起盹来,那是个不安稳的小憩,因为他行走在梦中。他先是走进了一个敞亮的天台上,天台被分成了两边,一边是封闭的游乐场,另一边是矗立着盆栽的植物园。地面是沙砾的,脚踏上去,还能感觉到太阳烫烫的温度。
那天好像是个教师节,因为他看到周围同学纷纷向老师送去贺卡祝福。但他心一慌,他想,他没有准备,因为他以为只有在自己心目中是老师的人,才应该要送。其他老师都有,除了这位。阳光斑驳的映照着他稚嫩的脸庞,他仰起头,没想到却看到那位老师出现在他面前,不满地说道:"小晰,你的贺卡呢?今天是教师节,你绘画那么好,怎么不送梁老师一张贺卡呢?"他赶忙低下头,支支吾吾,假意研究起衣服上的记号。后来,他拼命奔跑起来,越来越快,为周围闪过后来梁老师每次的区别对待:故意不理睬他,对他翻白眼,因很小事情而斥责他,否定他用心的绘画作品…刮过的风都是带着不解,怀疑和否定的。从此,老师在他记忆中,成为那个会随时将他从封闭的游乐场拎出,让他站到太阳底下,在众人面前接受审讯。在老师面前,他就是如此渺小且差劲的。
接着,他被催促着走进一间看似有些许年头的小学,微微露出水泥的红墙与略显茂盛的树木,偶尔盛放的三角梅与盆栽点缀着教学楼。他放缓脚步,躲在教室门外。他注意到,一位戴着眼镜,严肃的老师正在斥责一位同学。下面坐满了学生,老师却不管不顾的说道,"把你家长手机号写到这里来,不要以为我是主任,就没时间管你!我真要给你家长打电话!"桌面上,有一本被摊开的作业本,上面画着红叉的记号。
他不忍继续地看下去,往旁边一走,又看到那位同学。教闹里面有一位扎着丸子头,有些疲惫的老师有点生气,但又很有耐心的教导着,"作业本不能这样叠起来,应该这样。"她边演示着,边说,"作为课代表,这样收作业就会很方便老师批改的。"那位同学有点害怕,但也很认真的模仿起来,并牢记于心。
然后他又悄然往下走,看到了一间装修精致的办公室,"是那位严肃的老师,"他想起来了。他悄悄的扒着门缝,一些凉爽的风抚平内心的不安,他看见那位同学,低着头,被老师苦口婆心的诉说,"是不是因为最近父母工作太忙了?还是因为他们去管你的弟弟妹妹啦,疏于对你的管理了?你看这些默写"老师坐在椅子上振振有词,然后跟他分析了一大通,同学的眼睛也肿得明显。
后来他又奔跑起来,他看见那个学期他获得年级第一的成绩,获得了老师的骄傲,同学的羡慕,家长的欣慰,可他什么都没获得,只记得面对荣誉的迷茫和被当众一波三折的"惊喜"宣判搞得无措、尴尬与扭捏。
他向前奔跑,想用力忘掉这些感受,却仍忍不住回头看向那天上午其他同学表示,因为丸子头老师只对他比较好而羡慕和那位老师悄悄告诉他,以后田径队不应该选谁的惊喜与信任。
再接着,他又尽力向前,跑到了一间宏伟古典的校门口,缓缓步入,里面是一派红墙绿瓦,历史悠久的景象。他憧憬着,期盼着,寻寻觅觅,奋力向前。一开始,他希望自己是透明的,后来又希望是受到关注的,最后,他被遗弃了。老师把"最好"的同学放进一个班里,开一个专门的讲座,举行专门的比赛;曾经看淡世事,和蔼可亲的老师,最后也只关注到成绩;同学之间冷漠,疏离,无形的攀比、霸凌,还有小团体,虽然他看不见镣铐,但感觉自己无法走动,起舞。
他只能静静地坐在曾经向往的灰白色灯塔旁边,看着灯塔被蔚蓝色的海水激荡着,在朦胧中渐渐坍塌,泥沙柔和地亲吻着海水,随它一起去了。那些幻象也一并流逝,他沉默的思索着曾经的期待与现实的折磨。
而后,他看见,自己坐在屋内,沉溺在海水般的天空里。自己是正在发着呆的,喃喃道,"为什么呀?为什么呀?"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滴落,陷入时间的旋涡里。
他又在奔跑,不知怎么,他跑回了幼儿园,那里有好多好多朋友,他们哭啊、笑啊、闹啊,但是他被一股洪流推着向前,所以他继续跑呀,跑到了小学里。他站在隔壁班挂满插画的窗子外,正看似专心的研究着什么。自己的教室门口却突然一开,一个清亮尖锐的声音传出:"怎么在这里假意看画?是不敢进来吗?昨天做什么事情?"他被紧张,恐惧,害怕包裹着,被拖到了教室班级门口。那个声音继续咄咄逼人,"我明明就看你考的分数很低了,怎么还跟家长说你考的很高吗?别以为我不知道啊!"
然后一个声音也添油加醋的催促道,"快解释啊,这是怎么回事?"他被声音胁迫着,嘴笨和体弱让他没有力气与胆量回击,只能沉默为这场质问贡献几滴清泪,眼泪终汇成洪流,蔓延进教室里。在"怎么还没骂你就哭了!"的阴阳怪气中,只有一两位同学好心的安慰着,大多数是沉默的,袖手旁观的。那些说不出的话爆发在上课铃声里,无人知晓。
到他那一次考到年级第一时,被簇拥的时,他就忽然明白了:原来那次他被朋友"偶然"看到考试的失意,"不经意"告诉了熟知的家长,而自己只会先用谎言先安慰家长,躲避责骂。这是无用的,因为总会被知道。但只有自己是强大的,曾经故意在他考试失利时,故意走过的课桌,炫耀的声音;故意在他人面前揭他短的声音;暗自在背后与他人嘲笑他的声音;故意排挤他,把他关到厕所而偷笑的声音;在他家长面前打小报告的声音;恶意霸占、抢夺、命令他的声音才会通通消失不见,就像处理电脑垃圾件被一键拖到回收站一样,轻松、毫不费力,并且任何人都会无条件相信你。
于是他拼命向前,戴着耳机,紧盯着前方,偶尔会因为岔路口而停下。但这条道好像又弯又长又黑,他摸不到门,感受不到窗,拿着路上拾遗的钥匙,敲着周围厚厚的壁垒,却敲不出一点光亮。
他本想向着另一座灰白色的灯塔走去,因为那里闪着绿色的光芒,但他又忽地放弃了,因为那好像是来自学校的指示灯。他的茫然、困扰、恐惧,学校是视而不见的,是没有理会的。它只会用重复单调的节奏、递增的压力来规训他;只会对他提出最明确与最合理的要求;只会用无法摆脱的愁绪,没完没了的困境与烦闷闹心的白天来控制着他。旁人是怀念、羡慕的,而他是痛苦,孤独,不幸与精神崩溃的。
每天,他从床上起来,都感觉到头痛欲裂。而后,如行尸走肉般穿过走廊、饭堂与操场,在每一次呼吸里感受到沉重的绝望,然后被渐渐充满身体的每个角落。他好像被困在一个厚厚的围墙里,生活不下去,又没有逃脱的自由。
他不信任老师,戴上的冷漠面具让他没有朋友。他像得了无法痊愈的重感冒,繁杂与单一的学习生涯一直给他打着点滴。
这次梦里,无论他如何用力的激流勇进,奋勇向前,逆水行舟,都无路可循,触不到边缘。只能踌躇的、无能的狂怒,可无人听见。
于是他决定继续做梦,永远不醒。
[1 ]:在心理学上,有一项研究表明,一个男人对女人的一见钟情,有很大一部分是源于这个女人长得像他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