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摇头,赵甜儿腻着声道:“我不放,夏杰,你把我的两条手臂砍掉吧,那是唯一摆脱它们的方法——你的‘承影剑’不是又快又利吗?”
寒着脸,夏杰不再出声,他来到篷车后面,缓缓的将赵甜儿放在车尾的软垫上,这时,赵甜儿方才万分不舍的松开双臂,柔柔的道:“谢谢你抱我回来,夏杰。”
没有回答,夏杰甚至没向赵甜儿或单家母女再看一眼,转过身直向殿里走去。
风无痕迎着他,一耸肩,低笑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女人才是最难以摆平的东西,你近了,她远了,你远了,她却近了。”
夏杰摇摇头,苦笑道:“刚才,多谢风兄为我解围,我曾遇上过千百种类型的人物,但是,像赵甜儿这个样子的却实在少见,叫人又气又窘,却奈何不得!”
风无痕低声道:“夏兄,你的烦恼我们全看得出来,其实用不着放在心上,赵甜儿这妮子虽是能缠人,但心地却不差,你忍着点,凑合过去也就是了……”
来到这正殿一角,果然,万三已经把地上清扫干净了,更将一条毛毯铺好,摆上了枕头,端等着夏杰躺上去安歇着啦。
望着站在一边的万三,他的面孔红通通的,汗涔涔的,夏杰不由温和的斥责他:“看你,自己的伤还没好,却替我铺设卧处于什么?一个不小心弄裂了伤,岂不是自己在找麻烦!”
万三笑笑,道:“没关系,大哥,这点小事我还做得来……一路上都缺人侍候你,我身子又不灵便,大哥也受委屈了……”
夏杰坐到毛毯上,道:“万三,你多小心点自己的伤痛吧,我的日常起居我自会料理,不须麻烦你来照应,现在你该去歇着啦。”
万三笑道:“一天到晚全是躺着,人也躺腻味了,大哥,我不怎么困倦,歇不歇都不要紧,倒是你,得小睡一下……”
夏杰双腿盘坐,边道:“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了?”
风无痕羡慕的道:“夏兄,你与万老哥二位,真是情深义重呐,你们这么个亲密法,只怕同胞兄弟也不过如此了!”
夏杰笑笑道:“处久了,自然在感情上便比较接近些。”
万三正色道:“风爷,我是夏大哥一手带起来的人,打进‘阎罗殿’开始,便承蒙大哥的提拔照拂我,待有如手足,我对大哥怎能不豁命以报?只要是大哥交待下来的话,只要是大哥的事,我便粉身碎骨也会替大哥担待!”
风无痕点点头,道:“这是无可置疑的,我全看得出来你对夏兄的一片忠心……”
就在神坛的一侧,传来雷震天粗重的鼾声,就如像风箱一样的起落有致,有节有奏,夏杰朝那边投去一瞥,道:“大伙全躺一会吧,今晚三更开始,便要闯关了。”
风无痕道:“我这位拜兄可真是‘高枕无忧’啊——夏兄,在这趟艰险的行动前夕,你觉不觉得紧张?”
夏杰平静的道:“这是免不掉的——人有七情六欲,任什么感触上的反应也都差不了多少,唯一的不同,只是有人掩饰得好,有人比较容易露于形色罢了……”
风无痕叹口气,道:“我就觉得心头沉甸甸,灰郁郁的宛似压上块铅,说话是说话,吃饭是吃饭,情绪上老感到晃憎不安,任什么事也提不起劲来了……”
夏杰一笑道:“有些人是这样——再经历了多少场面,见过多大风浪,每次遇上却总不能定心,这不算什么,别看我表面上平静安详,其实我也一样心里七上八下,但想开了也就好了……”
风无痕有些沉重的道:“这样的生死关头,存亡之争,怎能叫人无动于衷?”
夏杰低缓的道:“要来的终归要来,注定的也早已注定,无痕兄,是福不是祸,是祸也躲不过,走到哪里算是哪里了……”
眉宇间仿佛笼上一层阴霾的暗影,以至风无痕的面容在这时看上去竟是那样的幽深冷郁了,他徐徐的道:“江湖上的日子,也真叫难混,岁月连着岁月,尽是一片怔仲与血腥,实也想不出当年怎会选上这么一行的……”
夏杰的表情也不由越加阴冷起来,他沉沉的道:“这样的生活,不独你,我也早过腻味了……”
万三轻轻叹息,没有接腔。
过往的片段,可不是一场接着一场的梦魔?而且还全是些血糊淋漓的梦魔,那是一圈一圈的刀口子圈成的日子,一波一波鲜血涌荡的年月,不觉中总是过得容易,一待当能回思的时候,这样的过往便令人心悸了,转过头去,望望将来吧,而将来又何尝有什么远景与希望,便巴盼着能得个善终巴盼着善终之前能有段悠闲安心的日子过,却也是那么的渺茫与困难。
只这可怜的一点心愿,在他们来说也算是一种奢求,何况,在挣扎到那里之前,半途上还布满了多少荆棘?多少险恶的陷阱?难怪混在这种环境里的人要感叹,因为他们经历了大多的人生,才透彻了解这人生竟是如此的残酷法……
今夜三更起始,即将卷入那片淹漫过来的狂风暴雨中了,暴风雨里犹挟着震大的雷电与呼号,能否等到再见天晴,却是此刻谁也不敢逆料的事,如今,周遭是平静又安宁的,但即己有隐约中的怖厉在飘浮,血腥的气息在扩展,这是风雨来临前的沉寂,悄然中,有那么多融在人们意识里的惶恐……
等待吧,如今也只有等待了,还能做什么呢?
交初更,星月无光的黑夜,伸手不见五指。
几乎悄静得没有丁点声响,“神算子”公孙大胜已自黑暗中出现在这座破落的道观之前,在他背后有两个人合力抬着一具白木棺材,气吁吁的摆到殿前,前面擦汗的那个人是大愣子。
公孙大胜也背着一个包袱,他来到殿前,轻轻拍了三记掌,于是,在殿角,一道火折子迎风抖亮,起了半截蜡烛,同时,夏杰与风无痕二人便自两侧的幽隐处闪了出来。
公孙大胜匆匆上前,满头大汗的道:“没事吧?”
夏杰颔首道:“都好,辛苦你了,老狐狸!”
公孙大胜摆摆手,低促的道:“什么节骨眼了,还作兴这套客气,进殿去谈吧!”
三个人匆匆进入殿堂里,就在神坛一侧蹲了下来,点亮蜡烛的人是万三,他用身子遮住那片微弱晕黄的烛火,尽量减少光亮的外泄。
夏杰望着胡起禄疲乏的面孔,低声道:“喝口水再说话吧。”
公孙大胜摇摇头,道:“不关紧,我只是一路上的抄捷径翻山道弄得乏了点,没什么大不了的,大愣子他们两个抬了付棺材,若在大路上走实在惹眼,这么付玩意,得避着点耳目才行!”
夏杰轻轻的道:“一切全弄妥了?”
公孙大胜道:“全妥了,棺材已经改装成明暗两层,里头的气孔也钻得十分技巧,不易看出,张万财亦已派定一批手下扮做单帮客出关——”
他顿了顿,接道:“其实他们原本也就是单帮客,只不过把这趟走关外的时间提早了几天而已,当然,万三老弟杂在其中不会有问题,张万财会派他一个得力手下随同照应,这人已在外头等着,就是和大愣子,一起抬棺材的那个小伙计……”
夏杰颔首道:“很好。”
公孙大胜又道:“我的各种道具家伙全都带来了,易容药,‘还魂丹’,各式应用服饰,包括麻衣一套,哭丧棒一根,串纸钱两吊,一概齐备,剩下来的事,就得替各位改头换面,大大的装扮一番,另求各位帮忙的就是到时候一定要勉为其难,不会演戏也得逼着演一出……”
想起了另一件事,他接着凑近了点道:“至于‘霸刀’关在天哪里,张万财也派了他的一名干练心腹前往知会去了,包不会误事,我们分四拨闯关,万三老弟和大伙一起走,不须另派人跟缀,其他三名联络弟兄早就候在前头一家荒铺子里,我们每一拨人经过那荒铺子前只要伸手在头顶上连挥三次即可,他们每次只站出来一个人在门口等,这个走了那个才出来接班,所以三个人全不会晓得自己另外两个伙计缀着的是什么人,我也敢保证他们不会觑探,否则,张万财会剥他们的皮了!”
夏杰道:“他们全知道自己要办的是什么事么?”
公孙大胜道:“全清楚——各人暗中缀着所要跟缀的人,一有异动不测之事发生,便即以最快的方法赶往关外‘北望坡’,通知前候之人知悉,夏老大,这些事他们干起来都是内行!”
夏杰一笑道:“以后若是有机会,‘三灯洼’的张万财我一定要重重的报答他!”
公孙大胜嘿嘿笑了,道:“夏老大,张万财绝不敢求你报答,他说了话啦,只愿夏老大你日后记得他这个人,让他高攀与你做个朋友,他就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