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冻,冰封千里,蔚州降下百年难遇的大雪,把卢亦玫和王栋困在蔚州。 过年都没能赶回玉京陪伴家人,二人很是愧疚,奈何蔚州天气恶劣,雪灾后二人又跟随卢婧加入救济灾民的行列中,卢家军帮着百姓修补住所恢复生产,一忙忙到天气转暖这才得空启程归家。 此时已出正月,一路上经过两场春雨洗礼,有望在花朝节前赶回玉京城。 路上不敢停歇,生怕不能及时赶到,已经和琤琤约好,今年也要一起在镜花台品桃花醉。 终于到达同州城郊,距离玉京还有三百余里,眼见着就要到达,二人决定不住宿,一直赶路。 结果马儿不赶了,趁着王栋放水的功夫,咬断缰绳撒蹄就跑,显然是被两个主人驱使得十分痛苦,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密林中。 王栋和卢亦玫在原地面面相觑,这深更半夜的,马车跑掉一匹马,剩下这马也无法独自带动马车啊。 王栋本想把亦玫留在车上自己去找寻个城镇买匹马救急,骑着马回来接卢亦玫。 谁想遭到了拒绝:“不可,你我二人若是分开,遇上歹人便没有胜算,况且我虽是身怀武艺能够自保但荒郊野岭把我一人留在此处,我心不得安宁,又要时时记挂着你,本也就休息不好,不如我们将金银细软贴身携带,二人共乘一匹马去城镇买马匹再返回此处找马车。我们约好,若是天亮还未找到城镇,我就原路返回,守着马车等你归来,你看如何?” 王栋听了卢亦玫的说法,也觉得把她留下不妥,二人骑着一匹马顺着土路往前行进。 好在不远处有一破旧的草屋,看样子很久没人居住,可王栋却在漏风的草棚里发现一匹高大的突厥马。 那突厥马在月光下都尽显神俊,王栋试着敲门想叫醒房主人,不管多少钱,他急需用马也要买下来,哪怕是主人不愿忍痛割爱,他也要借到这匹马。 木门被王栋拍得咚咚作响,在宁静的夜晚格外清晰。 “宅主可在家?” 咚咚咚—— “宅主多有冒犯,某途径此处丢失马匹,想借宅主宝马一用,有重金酬谢!” 咚咚咚—— 敲过三趟屋中都无人回声,王栋心中也嘀咕:“难道这家人真的不在家?这院子里唯一的活物便是这匹马?” 卢亦玫拿出帕子,从怀中掏出一个百两的银锭,用手杵杵王栋的胳膊。 王栋会意,接过帕子把银锭包进去打个结,拴在扣门的铁环上。 “今日某不问自取宅主的马儿,是某唐突……特留下赔偿百两,以慰宅主。”王栋边念边用炭条在纸上写清原由放在门环上。 按照玉京市价,一匹好的突厥马可卖九十两,血统最纯的汗血宝马可以卖到三百两。卢亦玫拿出比普通突厥马较高的价钱给王栋,便是希望多加些钱让屋子的主人不那么气愤。 二人牵走突厥马,正当上门要走时,王栋突然喊:“等等!” “有何事?” “我们留下的银钱就这么放在门外未免有些太显眼,要不我打开屋门给主人放在家中……”王栋说着就要翻身下马去放银锭,被卢亦玫一把薅住衣服。 “你疯了?擅闯屋主的院子已非常失礼,你居然想要打开屋门?这种行为更会被当作盗贼,莫要做多余之事,快走吧,把马车留在原地太久会有祸事。” “好。”王栋就是脑子一抽,他还是听劝的,确实两人进到院中不打开屋门还好,擅自撬开门把银锭放到桌上,那性质就不一样了,他对自家未婚妻十分敬佩,还是亦玫想得周全。 就在二人骑马离去,黑暗不着一丝光亮的草屋中有人低喊一声:“干!” 待到人走后,隐匿在黑暗中的青年才推开草屋门,把右手拿着的匕首收进靴子,借着月光跑到草棚的马厩前,发现他的马果然被牵走了。 那古铜色的面庞浮上懊恼的神色:“玉国人就是这般野蛮吗?” 青年坚挺的鼻梁还有深邃的眼窝,这长相分明就是关外的胡人。 此人正是贺拔真,要说他出现在此处也并非是巧合。 他本应该在关外练兵,可是他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伯父十分疑惑,阿娘三缄其口不肯说与徐牧是如何相识的,他觉得徐牧这人上来就命令他练兵,他都没摸清楚此人的底细,才不要盲目的听之信之。 所以他剃掉络腮胡须,把自己打扮成汉人,但说话口音还是浓重的胡人味道,所以刚才王栋拍门他却不敢应声。 他怕那一男一女皆是玉京城那位的眼线跑来试探他。 王栋当时突然决定要撬锁把银锭放进屋里,贺
拔真在门后面把匕首都抽出来准备战斗了。 好在王栋没有撬门而入,待到二人真的把马骑走,贺拔真这才明白这俩人就是普通游客路过此处丢失了马匹过来买马救急的。 他养了两年都养出感情的马就这么被骑走了! 他早就知道养这么匹傻马!他绝对不带这匹进玉国! 贺拔真在原地气得直转圈,不自觉地咬大拇指的指甲,最后一拍大腿:“不行!我得把乌云要回来!” 于是他跑进屋内,借着月光把东西收拾好,揣上银锭就往玉京方向赶去。 一路上用曲领拉上去遮住面部,为了追上二人要回乌云,贺拔真已经无心去闲逛了,城镇里不曾停歇,连水也未曾用一口,就这样一直走到天黑,实在找不到这对男女的踪迹,他只好放弃。 好在现在离玉京已经不远,正好前方就有旅店,他步行赶路一整日,早已劳累不堪,想着在旅店住一晚,再进城。 进入旅店热情的店小二招呼着他,表示现在没有饭食,不过可以单独为他做一份芫荽汤饼。 贺拔真点点头应下来,把随身包裹放在房间,来到楼下找地方入座又点了一壶清酒半斤牛肉鲊,先喝起酒来。 不一会儿,小二端着大海碗装着满满当当的汤饼,热乎乎的汤饼上浮着绿油油的芫荽,贺拔真不禁食指大动,拿起筷子挑面,吹都不吹就往嘴里放。 正在贺拔真享受热汤饼之时,听得旅店外马蹄声声,马车轮轧过路面,轮轴发出咯吱声,这是一辆许久未保养的旧马车。 贺拔真回头一看,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马车上下来的正是一男一女,他曾在暗处观察过两人的背影,体型和此时这对男女几乎一致。 而且他一眼就认出来套在马车上的突厥马正是自己的乌云,他怎么可能认错乌云,乌云那棕色的皮毛油光水滑全是他精心喂养出来的! 贺拔真为了压下心头的怒气,手中捉着的木筷都让他捏断成一截一截的。 店小二赶忙出去招呼两位客人,帮着把马牵进马厩,马车卸在一旁,往下拿包袱,看着应是衣物。 王栋背着一左一右两包袱上楼去放东西,卢亦玫饥肠辘辘,留在楼下吩咐小二把自己带的鹿肉脯拿去切好端上来,二人也要了一人一碗汤饼,小二提着肉脯快步去庖屋准备汤饼去。 大厅只剩下卢亦玫和贺拔真二人。 卢亦玫观察贺拔真,觉得此人身着武服像是赶路的游侠,便主动攀谈几句:“侠客也是路过京郊,恰好在此投宿?” “是。”贺拔真怕多说会暴露口音。 “某带来鹿肉脯分与侠客,这是同州某县的特产,该县临山,山上野味众多,恰好供侠客尝尝鲜。” “某谢过……” “不不,不必,见您风尘仆仆很是劳累,肉脯并不是某做的,也算是某借花献佛。” 随着俩人说话,卢亦玫拧着身子觉得不舒服,挪动双腿时,一个木牌掉在地上。 听得掉落的声音,贺拔真定睛往木牌上一看,赫然刻着卢字,借着大厅不怎么明亮的灯光,不认识几个玉国字的贺拔真都能清晰分辨出上面写的卢字,他不禁心头一凛。 不动声色地打量起邻桌这女郎,此人竟然是卢家的后人,在蔚州练兵的恒安侯是她什么人? 就在此时,王栋走下楼梯,坐在卢亦玫旁边,见到这边坐着贺拔真,礼貌颔首算是见礼。 贺拔真也故作高深地回礼,然后心中仍是疑惑二人的身份,没想到,他竟然在京郊碰到偷马的两个贼,这俩人其中有一人竟然带着卢府的腰牌。 卢府不就是徐牧信中同他讲需要提防在蔚州练兵的那位吗? 毕竟玉国姓卢的武官只有一家,腰牌是木制的,只有武官家的信物会选用木头来雕刻,那些讲究的人都是香囊玉佩,也不会特意携带腰牌,没有这个通过腰牌亮明身份的机会。 贺拔真觉得今晚真是苍天助他,他需要好好谋划! * 入夜,王栋睡在外间,亦玫睡在里间,这房间是东西向的,亦玫在最东边。 这俩人丝毫不知,与贺拔真竟是一墙之隔。 贺拔真连夜收拾妥当,把行李放在乌云背上,自己开始实施行动。 听得撕拉一声巨响,是窗框和窗纸被撞破的声音,卢亦玫下意识摸鞭子,那匕首冲着她面门袭来。 月光中她只能看到一道快如闪电的背影。 “是谁?” 王栋几乎同时被惊醒,抄起大刀就冲上来,和贺拔真缠斗在一起。 <
r> 二人武力相当,体力也相当,刹那间,过招几个回合没人占得上风,但王栋的刀毕竟比匕首笨拙些,挡不住对方灵活的攻势,又过几招,他被划破了上臂,肩膀上被浅刺了一刀。 卢亦玫早已拿起鞭子加入进来,因着眼睛未能适应黑暗,最终甩鞭打在贺拔真身上的只有三鞭,不过这鞭子让贺拔真立时苦不堪言。 卢亦玫的鞭子是泡过酒的,把他打得皮开肉绽,鞭子上的酒还在刺激他,蛰得人生疼。 贺拔真眼见讨不到好处,刺杀卢家人的计划失败,他一个翻滚破窗而出,顺着二楼的栏杆飞身跃下,刚好落在马厩的草棚上。 卢亦玫和王栋赶到窗边去看,发现贺拔真把手指放在嘴边吹响哨声,突厥马扬蹄嘶鸣,冲出马厩跑向旅店的大门,贺拔真顺势一跃上马,一拍马屁股趁着夜色离开。 王栋也要从二楼往下跳,卢亦玫拉住他:“他是他,你是你,你这么大只怎么从窗户跳下去?” 王栋看了看这半人高的窗子,确实容不下他…… 讪讪地摸摸鼻子:“我这就下去追。” “慢!你听见他驭马的哨声吗?” “听到了,是不属于玉国的音调。”王栋转过头瞪大双眼望着卢亦玫:“你怀疑他不是玉国人?” “对,我儿时曾在蔚州碰到过突厥的驭马师,刚才那音调十分熟悉,我怀疑他是突厥人。” “可是他为何要刺杀你我?听着哨声这匹马应是他的,咱们给他留下钱才带走马,为何要不问一句暗中行刺呢?” “或许是无意间发现我们的身份……” “此言有理。” 二人不再细想,一个点上灯留下匆匆收拾行李,一个叫醒店小二去询问附近有没有马贩或是家中有马的。 他们不再睡觉,照这个突厥人逃跑的方向看,此人很可能大隐隐于市,藏匿在玉京城内。 那对于卢府甚至玉国都是个隐患,他们必须提前回府和姨母阿娘商量对策。 * 贺拔真将乌云藏匿好,自己顺着城墙边找寻最薄弱之处,趁着没有巡逻的守卫翻墙进到玉京城中。 他是从北门进入,进城就面临一个大问题,他被鞭子抽的后背还在往外渗血,不去处理一下,恐是会伤口发炎溃烂,他当务之急是找个医馆。 站在玉京居民坊的屋檐上,他向东西南三个方向放眼望去,发现西南边还亮着些灯火。 越往西边走,越能从暗夜中看清楚那是前后三条长街还有未打烊的店铺在收拾东西。 因着商业坊间比居民坊间的宵禁要晚上一个时辰,贺拔真恰好幸运的赶上西市还未全部打烊。 他抱着一包袱,几下来到西市的楼顶,挨个观察,最后发现有这么一家,门口放着草药筐,地上还铺着未收的草药。 这多半是医馆或是药店,若是药店他敲开门买些药材自己处理也是可以的。 于是贺拔真再度把曲领拉上去遮住下半张脸,走到店门口,发现店门就这么开着半扇小门。 侧身挤进去,屈指在门板上敲敲,柜台正在拨算盘的老先生抬起头:“公子,您可有急事?需要医治何处?” 贺拔真干脆不装了,他把自己记下来的信息全部用上,用带着外族口音的语气十分不满地大声嚷嚷:“爷让桂音阁的娘儿们给抽了,你们玉京的女子真泼辣,快找个能给我上药的大夫。” “您往里走,屏风处右拐,坐在坐床上稍等片刻,我叫姬大夫来给您诊治。” “好嘞,快一点!爷要痛死!” 眼见是来玉京旅游的胡人,老先生不敢耽搁,跑去叫姬恒来给他治病。 姬恒正在后院分草药,同屋的还有卢怀瑾,脚下踩着药碾子,不时地抓把草药放进去。 “姬大夫,来了个后背被鞭子抽得血肉模糊的病人,您快去看看吧。” “我这就来。”姬恒起身,走到一旁架子旁撩起铜盆中的水净手,那巾子擦干,这才去前厅找病人。 贺拔真后背的鞭痕简直触目惊心,不是说被抽的血肉模糊,姬恒什么没见过? 是因为鞭子的倒刺扎在伤口里十分难取。 贺拔真咬牙说自己不要用麻沸散,就这么给他处理吧。 毕竟他还需要随时警惕被那对男女追上。 姬恒没意见,劝过病人,可他又不听,只能就这么替他拔倒刺。 砰的一声,什么东西倒了下去。 卢怀瑾赶过来:“阿恒,发生何事?” “没事,病人疼晕
过去……” 卢怀瑾凑过来观察贺拔真身上的鞭痕,不禁啧啧出声:“啧,这是谁这么狠毒,竟然用满是倒刺的鞭子……这种倒刺鞭让伤口难以恢复,又很容易发炎化脓,真是让人生不如死的武器啊!” “怀瑾,那你会用鞭子吗?” “会啊,不过我没那么擅长,最擅长的还是二房那两位妹妹。” “嘶……”贺拔真痛醒过来,他手扶着坐床边沿,想要撑起身子。 “公子,莫要再动,先这样趴着,我好给你上药……” 听得门口有动静,吱呀一声小木门打开了,卢亦玫和王栋陆续钻进来。 卢亦玫从屏风处探出头,给未来姐夫打招呼:“姬恒姐夫,我是亦玫,半夜来叨扰你了,王栋他被匕首扎了几下……” 王栋面带歉意地绕过屏风捂着胳膊走进来,看清坐床上趴着的人,半夜的瞌睡全部清醒:“是、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卢怀瑾和姬恒异口同声:“你们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