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段时间,学校附近甚至出现了恋爱占卜的传言:在迷雾的十字路口有位白衣白发的美少年,少女们向他祈祷恋情。如果他开口说要主动表达心意,你就能够恋爱顺利,反之,只能得到让人绝望的结果。 五条悟看着一身惨白,环绕破碎呓语的咒灵,歪头端详了好一阵。每则都市传说都是咒灵诞生的摇篮曲,众人的想象力经过堆积发酵,凝结成浓稠的扭曲之物,带给世界的只有灾难。普通人能力有限,大脑与术师不同,通常只能死前看到它。他顺手把咒灵祓除了。 这些声音都可以无视掉。 对五条悟的处境毫无帮助,现在已经没有老师愿意教他。 如果他能够不那么引人瞩目,不那么特立独行,他应该能够拥有平静无聊又乏善可陈的校园生活,有过那么几个面容模糊的,可称作世俗意义上的“朋友”,而不是作为一个坏的榜样遭到日常驱逐。 日本是集体主义盛行的地方,没有他人环绕陪伴的人生注定是耻辱的。 那个年龄段的孩子,除了个别天赋异禀的——在遭受社会毒打以前——绝大部分都是满脸什么都不懂的单蠢,努力学习模仿大人的行为,自尊心强又敏感,很会察言观色。 在学校的集体生活中,情绪很容易互相传染影响,所有人都努力学习与他人相处,因为害怕变得特立独行,被误解为情绪极端、哗众取宠的怪人,遭到冷眼欺辱,无法在学校立足,少数学生也只敢在心里偷偷佩服他。 小孩子会为了融入集体欢呼雀跃,五条悟做不到,他没有办法像其他人一样。五条悟既不讨老师喜欢,也没有同龄朋友,更没有小跟班在身后摇旗呐喊,因此他不会得到别人的认可和尊重,注定只能被一遍遍孤立误解。 他班主任怀着耻辱提出的,把五条悟送到特殊学校教养,反倒才是最有用的解决办法。 五条家请了私塾老师教授五条悟知识。 有好几个被他气跑了,因为他总是不够专注,不尊重长辈,一副不听人言,桀骜不驯的样子。 “只不过刚学会卖弄小聪明,就以为自己什么都懂了,到了社会可没人捧着惯着,不要摔得满头血才知道后悔!不融入社会规则你就是不行,被怎么对待都是活该,年纪轻轻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比我们那代人差远了!” 当他不吭声,只用镜子一样的眼睛看人时,他又好像什么都知道。 老学究拍着桌子跟他吵起来,大声说:“你这样不对!” “物理范畴怎么可能表达为数学范畴!” “在数学领域,我们可以轻易地表达无限大和无限小的范畴,但是在物理领域不可能做到无限切割。时间和空间不可能做到无限可分,尽管在无穷的数学上面是可以的,收缩到有穷状况下绝对做不到,在物理现象上做不到。”老学究口沫横飞地解释,气得胡子都吹起来了。 五条悟耸耸肩:“不就是阿基里斯的乌龟嘛。” “这样不对!反正这样不对!” 千禧年前夕,末日论甚嚣尘上。 一般来说,我们提起日本的“泡沫经济”,指的是1980年代中期至1990年代初期日本经济发展至高峰,引发严重经济危机和社会问题的时期。 ——起初是因为二战带来的大量工业订单,接着是各怀鬼胎的《广场协议》,贸易逆差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日本完成了全国的工业化,成为美欧以外的全球第三大经济实体。美国佬要求日本提高的汇率来解决巨额贸易赤字,日本就利用资本增值的红利购买海外资产。 那是个奇迹的时代,也是挥金如土的时代,人们沉浸在美梦里,挥霍着手里的钞票,叫嚣着要买下美国的华尔街。但日元升值导致实体工业利润严重压缩,为了鼓励投资,保障市场活力,政府降低了银行利率,但企业不再投资制造业,而是把金钱投入虚拟经济也就是所谓的股市,来实现资本的快速增值。 那个时代纸醉金迷,享乐主义大行其道,人们甚至相信:只要卖掉东京,就可以买下整个美国! 金融帝国所能创造财富比艰苦劳动所积累的财富还要多,那串带动心跳和腺上激素飙升数字取决于所有人发狂的程度。整个国民经济转向脱实向虚,再加上高汇率带来的海外扩张,经济欣欣向荣,化无比繁荣,股票永远上涨,一切仿佛唾手可及。 人们用疯狂的信心炒起了股市和房市泡沫,但终究是昙花一现。当人们突然从追逐“郁金香”产业的疯狂惊醒,不再对昂贵的溢价抱有盲目的信心,接盘的人越来越少,那之后就是泡沫破灭。从1990年开始股市一路下跌,1991年开始房价也跟着崩溃。 这场由人性贪婪主导的疯狂导致了恐怖的经济大衰退,之后人们被迫用整整20年来还债。 <
> 五条悟小学班主任经历了从买房的焦虑,到完全买不起的自暴自弃。到了1992年,楼市股市腰斩,再后来房价跌至原本价格的五分之一。他不敢贷款购买房子,因为那时候人人都在抛售房子和股票,无数人背上债务,无数人失去了辛苦劳动积攒下来的全部财产,企业效益不佳,中年人被裁员,年轻人也找不到工作。 五条悟的班主任住在郊区,每天来回通勤两个小时。这里的房价低得可怜,随处可见无人管教的暴走族,深夜炸街的飙车党,拦路抢劫的少年犯。而黑|道除了收租催债、经营风俗业,也负责治安管理,每年圣诞节还会扮演圣诞老人笑眯眯地给孩子发糖。他们身上的纹身和残缺的手指昭示着,他们不会那么轻易地被淘汰。 苦日子来了,他赚得的薪水仅仅能保证在东京的个人开支,他还要省下钱寄给失业的父母,必须精打细算紧巴巴过日子。他尚在读时,企业在大学招聘会抢人,毕业生还没踏出校门,仅仅同意入职就能得到企业预付半年的工资;等到他毕业时,好时光一去不返了,他拼尽全力也找不到同等的工作机会。 他曾经当过出租车司机,也干过销售,在写字楼挤在10平米房间跟八个同事没日没夜地加班,接受领导和客人的辱骂。他评估现在的工作是猝死风险最小的那个。 作为那场疯狂的见证者而非参与者,能够平安地活到60岁,领到退休金,是他最为看重的事情。 他坚持顺从、知足地工作,就像大部分人所做的一样,日复一日,把饱受摧残的心灵和顽强愤怒隐藏在内心深处——像冬眠的动物,安静地、沉默地依靠自身存储的脂肪等待春日复苏。有很多人一蹶不振,在严酷的严冬饿死冻死,现世僵硬的身躯落满白雪,这时死神才仁慈地带走他们。 他在1996年短暂地与五条悟相遇,并与他的故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