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掌柜的姐姐:
我尽力将这段时间我记得的事托衙门的师爷帮我记录下来,但是我这个人笨,记性真的很差,能想起来的事少之又少。但想起这些事既然对洗清茵姐的嫌疑有用,所以我尽量回想了。
说起来,这一路的奔波叫我只感到劳累,所以最开始发生过的很多事我只剩下些模糊的记忆——比如我们遇到了刺客,路上阎凌盛走到哪儿几乎都要去赌一把,而每次他大手大脚花完了钱财找茵姐要钱的时候,他们又都会吵起来。
唯一叫我觉得稍稍放心一点的是,阎凌盛半路上就生病了,因此他和茵姐吵架归吵架,终归是不会对她动手了。这一点倒是叫我安心不少。毕竟茵姐那身子骨着实是柔弱。不过阎凌盛的身体一直健康,这回突然的生病也着实叫我奇怪了几天。
说起来那段时间的茵姐也有些紧张。那应该是我们抵达南州前不久,听说南州曾经出过一系列拐带人口的案子,茵姐又是个容易过度担忧的人。那些天她吃不好也睡不好,连最喜欢的诗集也不看了。只每天抱着小姐的襁褓不肯撒手。还是胡安大哥叫我顺带给茵姐熬了安神药她夜里睡觉才好些。
那会儿茵姐的咳疾又引起了她的胸痛,之前明明效果很好的药现如今却没之前的好了。我看着里面有几味药材好像是少了些,就想着到了南州再补充点上来。
之后在南州,因为有人接待,我们便多休息了几日。正好阎凌盛也因为生病不得不住下。就像之前一样,他只要遇到不顺的事就会苛责和折磨茵姐。
那些天茵姐明明自己也病着,却还要照顾阎凌盛。阎凌盛明明只是一些小病,却连喝药都不肯自己动手,只是叫茵姐伺候他。也是我们倒霉,在金家那几天小姐也发了次烧,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没关严实窗子,害得一屋子的人都着了凉。
后来阎凌盛好了,茵姐却病到了。我们只能再多叨扰几日。没想到茵姐即使病了也坚持要自己照顾孩子。对此阎凌盛颇有微词,他觉得茵姐赶紧养好病了出发才是正理。可茵姐不听。最后是我说我来照顾小姐,茵姐才安心养病的。那段时间阎凌盛对我很好,甚至多次提起要抬我做正房。
我其实并不相信他的话,但我希望茵姐能同他和离,所以我说:“那你得先和茵姐和离才行。”
他却沉默了。唉,我就知道他不会轻易放过茵姐。
不过有件事我还是挺惊讶的——在南州金家的那段时间,阎凌盛对茵姐总体上变得好了。
他除了和茵姐吵过两次,要她照顾自己生病,竟然还主动抱过几次小姐。我知道这对于你们来说可能觉得不算什么,但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关心小姐的病情,也是他主动关心茵姐的病情。
我至今记得他看躺在床上的茵姐的眼神,是那么的认真。老实说我是希望他们能好好过的,如果这次出行能叫他对茵姐好些,我也就不会劝他们和离了。
然而事实是我想错了。
等茵姐好些了,他又恢复成了以前那个样子,对茵姐非打即骂。甚至在我们离开金家的时候连小姐他都再没看过一眼。
果然,我只觉得劝他们分开这件事是对的。
在船上的时候,我看见夫人往少爷的药罐里加了些参片。
我觉得奇怪,就问了茵姐:“茵姐,你往少爷的药里放参片做什么?他的安神药里本身就有参片了啊。”
但茵姐却告诉我,那罐药是她自己的,我认错了药罐子了。
可我从来都是给他们熬药的那个人,认错药罐是绝无可能的。我担心加多了参片对阎凌盛的身体有所损伤,若他死了,阎家能不能容下茵姐孤儿寡母还是个问题。
她的回答至今言犹在耳,她当时说话的时候一定是着重强调了的。
所以我倒了那罐药,又重新熬了一服给阎凌盛。
他不能死,起码写好和离之前不能死。
我依旧见缝插针的劝茵姐和离。但收效甚微。
到了你们这儿的那两天,因为我们的钱不多了。茵姐又特地交代了我们别给阎凌盛钱,叫我和胡安大哥把钱藏好。阎凌盛问起来我们就都说没有了。原本想着这样好歹能留下些许盘缠,可没想到阎凌盛见没有钱便打起了茵姐最后为数不多的嫁妆的主意来。
茵姐实在舍不得,就偷偷留下了那幅画和诗集。那都是她父亲留给她的,已经是最后的念想了。所以她叫我帮忙藏了起来。画我怕压坏了,就给收拾的时候藏进了柜子里的薄被底下。诗集茵姐说不值什么钱,应该不会被卖掉,所以一直拿在手里或放在随手可见的地方。
时间很快就到了我们离开的当天。我只记得我同胡安大哥吵了两句。他也真是,明明知道茵姐过得不好,也不帮着我劝劝让她和离。唉。
那天收拾行李之类的事都压在我一个人身上,怪忙的。所以我对很多事的记忆都比较模糊。我记得自己先收拾了自己的房间,但只来得及收拾了一半,就听见茵姐叫我过去帮忙带小孩。我过去以后发现阎凌盛还躺在床上,而茵姐看起来面容疲惫。
她对我说昨天晚上小姐闹了快一宿,他们都没休息好,所以让我等小孩睡了以后去熬些安神汤来。
我想着反正下午山路才开,这会儿他们休息休息也是好的,就去熬汤了给送了上来。之后我就又开始收拾东西了。夫人那边的行李我收拾的时候因为有些忙乱,就忘了那幅画还在柜子里了。之后小姐的诗集也不见了,她显得很着急,但是阎凌盛却丝毫不慌地喝着他的宁神汤,只说又不值什么钱,就不要了。
再后来,就是我们一起下了楼吃饭,结果阎凌盛忽然中毒身亡。他倒下去那会儿,我更担心的是茵姐,因为她看起来脸色苍白。
之后我们一起到了衙门,老实说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死人。那块白布盖在阎凌盛的身上,看得我心里都有些犯怵,又觉得有点头晕,不敢再看第二眼。
我紧紧抓着卡罗琳,说我不想离开,我想要和她待在一起。她说她知道我的心思,但我最好还是尽快走,这样也可以让她少操很多心。
我紧紧抓着茵姐的手,她看起来也被吓到了,本来就病中的她脸色更难看了。我赶紧说不要紧,衙门一定能找到凶手。
但茵姐似乎被吓坏了,一个劲地说别慌,我不知道她是在同我说还是在同自己说。随后我对上了她的双眼,她看起来却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慌乱。
但那会儿我被吓坏了,我竟然怀疑是茵姐做的这事。也是我多嘴,说话不过脑子,害得茵姐被你们怀疑颇深。
待阎凌盛的尸体被敛好,我们三个就被分开来,一个捕快很快就带着我去了前厅审问我。我猜我是第一个被审问的,因为我后面被询问的人是茵姐。他们问完我后就让我出去了,茵姐说自己有些头疼,叫我一会儿拿些药给她。唉,可怜的茵姐,都成了药罐子了。我照她说的去做了。
等我把药弄好拿来的时候,胡安大哥也被审问完了。他和茵姐都在那个厅里等我。我手脚不麻利,熬药取药的时间可能久了一点,他们看向我的眼神也都带了些许的谴责。
再后来的时候,掌柜的姐姐你也都知道了。
就是这些了,我能记得的东西实在是太少。我也想不出是谁对阎凌盛下了手。准确地说,我甚至觉得我们每个人都有对他的嫌疑。比如胡安大哥,比如那个疯疯癫癫的陆三牛,比如那个已经暴露了自己是刺客的叫十七的年轻人。甚至包括我自己。
但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茵姐肯定没有杀人。
对于这一点我十分确信,只是我太笨了,实在拿不出能证明她清白的任何证据。也包括证明不了我自己清白的证据。
珍珠的口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