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周曾介绍给项康的一样,十多年前时,以学室弟子身份一度投笔从戎的僮县县令顾毕,确实在秦军队伍中出任过五百长,并且立有军功。然而周曾不知道也没有告诉项康的是,顾毕顾县令从军时,还曾经参加过秦军攻灭楚国的蕲县之战,所以严格来说,僮县的顾县令勉强算得上老项家的老对手之一,彼此间要有一笔旧帐值得清算。
颇有趣的是,虽然项康并不知道顾县令和老项家有旧仇,顾县令却非常清楚项康这个楚国余孽的底细——这也是因为项康在起兵造反前在下相县境内就已经小有名气,起兵后项康更没有隐瞒自己的姓名、身份和背景,所以顾县令派到下相的细作才刚把打探的消息送回僮县,顾县令就知道什么叫做不是冤家不聚头了,也马上当着几个亲信部下赌咒发誓,立誓要象自己曾经追随的秦国名将王翦一样,再一次把楚国最后的顽固家族老项家打败消灭,彻底的斩草除根。
顾县令之所以这么发誓,原因有两个,第一是忠于职守,要为秦二世效忠;第二则是顾县令根本就看不起项康,看不起项家子弟,甚至都有些看不起被王翦逼得兵败自杀的项康长大父项燕,觉得项燕的本事不过尔尔,也认定项康之所以能够迅速夺占下相县城,全是因为动手突然杀了下相县城一个措手不及的缘故,事实上并没有什么真材实料,所以顾县令才敢这么自信的发誓,也对自己一举歼灭项康乱军和光复下相县城充满了绝对的信心。
当然了,自信归自信,熟读兵的顾县令还是非常清楚骄兵必败的道理,所以在来不及集结迅速更多兵力组建更大规模的僮县县军的情况下,顾县令除了全力备战外,又果断的主动向邻近的取虑县令提出了联手请求,提议僮县和取虑联手出兵剿灭项康这股叛匪,光复下相县城,并承诺得手后功劳平分。
颇有些交情的取虑县令一口答应了顾县令的要求,不但同意倾尽全力帮助顾县令平叛,还答应让自己派出的军队接受顾县令的指挥调遣。而与此同时,曾经有过数面之缘的周曾也派家人把请降信送到了顾县令的面前,顾县令虽不全信,却也还是为之兴奋得意,益发相信自己的兵临下相城下之日,就是项康这股乱匪的覆灭之时。
终于,在经过一番紧锣密鼓的准备后,七月初十这天青春,连绵的秋雨中,顾县令亲自率领着总数超过一千八百人的僮县秦军出发了,先走坦直官道北上,计划先到下相县正西的高作亭与取虑秦军会合,然后再联手东进,突破泗水,兵临下相县城。而因为势单力薄的项康军根本不敢主动出击阻拦,僮县秦军便十分顺利的在当天下午就赶到了高作亭,与取虑左尉晁直率领的一千五百多取虑秦军胜利会师一处,声势也为之大增。
与取虑秦军顺利会师后,与取虑秦军的主将晁直见面没客套得几句,顾县令马上就向晁直问道:“晁左尉,本官请贵县县尊代为准备的渡河船只准备得如何了?什么时候能够送到前线听用?”
“请顾县尊放心,具已准备妥当。”晁直神情轻松的回答道:“船只都已经停泊在取虑北门外的睢水码头上,水手也已经征召到位,只消顾县尊一声令下,最多一个白天,渡河船队就能开抵前线听用。”
“那就好。”顾县令满意点头,自信的说道:“我们收复下相这一战,难的不是攻城,更不是野战,惟一难的就是如何突破乱贼的泗水防线,把军队开拔到下相城下。贵县既然已经准备了足够的渡河船只,这下子本官就可以放心多了,不然的话,如果乱贼一把火把泗水西岸的民船全部烧了,那可就麻烦了。”
话刚说完,刚刚匆匆来到顾县令面前的僮县左尉郝策就马上打脸,笑嘻嘻的说道:“县尊不必担心,你猜怎么着?刚收到的细作探报,项康那个逆贼竟然派人传令泗水西岸的各亭黔首,叫他们赶紧带着船只转移到泗水东岸躲避,还说是如果不赶快把船只转移,他们的船就要被我们给强行征用了。”
“有这事?”顾县令一听大奇,忙问道:“项康那个逆贼,只是叫黔首百姓自行转移船只,就没想到把泗水西岸民船全部烧了的办法?”
“千真万确。”郝左尉笑得益发开心,说道:“我们的细作报告,说是泗水西岸那边沿岸黔首都已经乱了套了,但只有少部分黔首把船开到了泗水东岸躲藏,余下的还是留在了西岸,另外泗水西岸的各亭亭长和里典还在秘密的鼓动黔首把船只留在泗水西岸,准备帮着我们官军渡河收复下相县城。”
“那本官就可以更加放心了。”顾县令一听更是大喜,还益发的看不起项康的用兵之能,嘲笑道:“黄毛小儿就是黄毛小儿,形势都已经危急到这个地步了,竟然还不知道赶紧烧船,见识如此糊涂,其用兵之才,可想而知已。”
更让顾县令欢喜的还在后面,在高作亭附近暂驻了一夜,第二天继续东进后,还没到正午时分,此前已经和顾县令有过秘密联系的周曾就又派家中下人送来了一道密信,主动提出给顾县令担当内应,设法接应顾县令攻城以立功赎罪。然而有喜也有忧,在信的最后,周曾又想顾县令发出警告,说是项康准备以金钱收买的卑鄙手段,离间分化僮县和取虑的联军,结果这么一来,周县令就有些笑不出来了,也难免有些担心取虑县令派给自己的副手晁直真的被项康收买过去,故意在战场上拖自己的后腿。
相反的,反倒是心腹部下郝策比较看得开,得到顾县令的允许看完了周曾的亲笔信后,郝策马上就说道:“县尊放心,敌寡我众,敌弱我强,就算项康逆贼真的以金钱收买那个晁直,那个晁直只要还算有点头脑,就一定不会上当。毕竟,我们一旦攻破项康逆贼,拿到他收受项康逆贼贿赂的铁证,他马上就是一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相信他不会不掂量这个后果。”
仔细一想发现也是这个道理,顾县令便也放下了不少的心,然而郝策提议说请晁直过来共同看信,让晁直提前知道项康即将施展的卑鄙手段时,顾县令只稍一盘算就摇了头,说道:“没那个必要,周曾的事,暂时不要让他知道为好。不然的话,他如果口风不严把消息散播了出去,不但周曾性命难保,我们在攻城也将失去内应之助。”
心里明白自己的老大是憋着坏准备独吞破城大功,郝策也不点破,只是赶紧点头附和。顾县令则一边把周县令的亲笔信小心藏好,一边顺口问道:“前方可有新的探报,项康逆贼那边,可有什么新的动静。”
“回县尊,没有。”郝策答道:“还是之前一样,项康逆贼的主力龟缩在下相城里,只有一支大约五百人的乱贼军队在一个叫做项冠的逆贼率领下,屯驻在沙集渡东岸。”
“无能小儿。”顾县令轻蔑的说道:“以为守住了最适合渡河的沙集渡,本官就没办法渡河了?泗水水缓,处处都适合横渡,本官为什么一定要在沙集渡渡河?再说了,沙集渡距离下相县城过近,在那里渡河还最危险,本官还最不愿意在那里渡河。”
轻蔑说完,顾县令又吩咐道:“传令全军,加快脚步前进,务必要在申时前赶到泗水西岸,再给前队传令,叫他们全速前进,抵达泗水西岸后,马上征集沿岸民船和操船民夫备用。”
命令传达,僮县和取虑的联军马上加快了脚步,同时担任前锋的僮县秦军也以最快速度东进,急匆匆赶赴泗水西岸强行征召民船和水手听用。然后也还别说,在没有遭到任何抵抗的情况下,僮取联军还真的按时在下午申时前赶到了泗水西岸,同时先行抵达的僮县秦军前队也顺利的强征到四十多条民船和一些水手备用,而距此只有一河之隔的项康军则始终按兵不动,没敢派一兵一卒过河稍作阻拦。
顺利抵达目的地后,虽说压根没打算在距离下相县城过近的沙集渡强渡泗水,然而为了更近一步掌握项康军的动向,在军队立营的同时,又派快马赶回取虑让船队出发前来会合后,顾县令和晁直等人还是带着一队人来到了沙集渡的西岸渡口处,遥遥眺望对岸的项康军情况,也很快就看到了军服乱七八糟全靠头上捆绑一根红布区分敌我的项康军,还有项康军的新旗帜——少帅军!
隔得有些远,长年在灯下读读得有些近视的顾县令看不清楚少帅军的旗帜字样,不过还好,早有细作已经探得消息,把项康军的军名变化直接报告到了顾县令的面前,顾县令和晁直等听了都十分不屑,很是看不起项康的哗众取宠,故弄玄虚。而更让顾县令和晁直等人嘲笑的是,看到他们的旗帜在西岸出现后,东岸渡口处所谓的少帅军士卒竟然纷纷脱离阵地,跑到岸边对着他们的旗帜指指点点,军纪松弛得令人发指,乌合之众的本质也彻底展露无遗。
“呸!想不到这样的乌合之众,竟然也能打得下下相城。”重重的唾了一口后,晁直向顾县令说道:“顾县尊,这股乱贼乱糟糟的毫无军纪,想来在战场上也强不到那里,下吏提议,不如乘着我军新来,士气正盛,派一支军队过去冲一冲,一是试探一下这股乱贼的真正成色,二是看看能不能拿下这个渡口,如果能够得手,我们明天就可以在这里渡河,把军队直接开拔到下相城下。”
“不急,不急,不能大意。”顾县令摇头,很谨慎的说道:“细作探报,说是项康那个逆贼在攻打下相县城时,除了异想天开的用火烧攻城外,又玩了一个声东击西,杀了下相守军一个措手不及,这说明那个叫做项康的逆贼,还是有点奸诈头脑,我们不能随便冒险,不然挫折了锐气,这仗就不好打了。”
受命听从顾县令的调遣指挥,晁直只能是无奈的把嘴巴闭上。然而气人的事发生了,对岸的少帅军士卒见西岸没有任何动静之后,贼胆渐壮,竟然唱起了楚国的军歌刺激僮取联军的神经,还有好些个少帅军的士卒竟然掀起了直绔,露出那活儿冲着顾县令等人撒起了尿,惹得少帅军的其他士卒哈哈大笑,对西岸的僮取联军百般辱骂,肆意嘲笑,欺负秦军不敢立即过河的嚣张嘴脸,溢于言表。
见此情景,怒火高涨的晁直忍不住再次请战,请求派遣一支百人队过河去冲上一冲,打击一下少帅军的嚣张气焰。而顾县令虽然十分怀疑这是少帅军的诱敌之计,可也有些想要试探一下少帅军的真正成色,再加上晁直又是主动请战,去冒险的肯定是取虑秦军,另外天色还早,打一场接触仗怎么都来得及,顾县令还是忍不住点了点头,说道:“好吧,你派一支百人队过去冲一冲,告诉你的麾下士卒,如果情况不对,马上给我撤回来。”
按照顾县令,取虑秦军的一支百人队很快就登上了二十条民船,开始向着泗水东岸发起尝试性进攻,然后还是到了这个时候,对岸的少帅军士卒才乱糟糟的开始列队准备迎战,还没等秦军船队靠近西岸,就迫不及待的对着秦军船队施放弩箭,结果因为距离太远的缘故,少帅军发出的第一轮弩箭几乎全部落入水中,就没有一支命中秦军船队。晁直见了哈哈大笑,顾县令却是不动声色,只是小心的继续观察着少帅军的一举一动。
船队逐渐逼近东岸,少帅军放出的弩箭也终于有一些成功的射到了秦军船上,可是因为少帅军的弓弩数量太少的缘故,也没有取到多少的阻敌作用,秦军的船队不屈不挠的前进,也很快有几条船靠上了东岸,少帅军也赶紧令旗一挥,乱糟糟的发起集群冲锋,妄图把正在开始登岸的秦军杀回船上去。
激战就此展开,匆忙征召却在平时全部接受过军事训练的取虑秦军人人奋勇,拼命跳船登岸,抢占东岸阵地,纯数乌合之众的少帅军士卒则只是一个比一个吆喝得大声,全然没有一个真的敢冲锋近前,只是在秦军的外围大转,几乎是眼睁睁的看着秦军百人队尽数登上东岸,然后秦军百人队也只是发起了一个反冲锋,早就已经不成队形的少帅军将士马上一哄而散,逃得一个比一个更快,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就让出了渡口重地。
见此情景,晁直当然是哈哈大笑,迫不及待请求再派士卒过河,彻底控制住渡口重地。顾县令却是脸色阴郁,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兵上的种种诈败语句,也下意识的想到赶紧撤回已经过河的秦军,以免落入少帅军陷阱。
被顾县令料中,这时,下相西门上的战鼓突然敲响,城门大开间,果然有一支少帅军突然呐喊杀出,之前逃走的少帅军士卒也纷纷掉头,大喊大叫着向渡口发起反扑,已经过河的秦军慌忙排列阵形,结阵迎战,顾县令也马上给东岸传令,叫东岸秦军见情况不对就马上撤退,绝对不能弄险恋战。
又一场激战再次在东岸展开,此前逃走的少帅军项冠部抢先一步杀到秦军阵前,然而交战没过多久,项冠所部就再一次狼狈而逃,还乱糟糟的直接冲向了刚从城里杀来的友军大队,眨眼间就把勉强还算齐整的友军队列冲得大乱,新出城的少帅军害怕被敌人抓到战机乘势冲锋,干脆也掉头就逃,同样是乱糟糟的直接逃向了下相西门,取虑的秦军两战连胜,成功的守住了渡口重地。
看到这样的情况,意气风发出够了风头的晁直当然是再度请求增兵东岸,以重兵守住渡口以便主力过河。而顾县令也因为两战两胜逐渐放心,点了点头就说道:“好吧,你再派两支百人队过去,然后本官也派两支百人队过去,全力守住渡口,明天再让我们的主力过河。”
晁直欢天喜地的答应,赶紧调来了两支百人队,让他们乘坐四十条民船过河,顾县令也匆匆调来了两支百人队,准备在第三轮过河,同时顾县令还忍不住在心里暗笑自己过于小心,竟然会对少帅军这样的典型乌合之众也这么战战兢兢。
大约二十多分钟后,四十条民船载着两百名秦军逐渐靠上了东岸,下相西门城上也急匆匆的再次敲响了出兵战鼓,城门再度打开间,之前先后逃入城里的少帅军两支五百人队快步出城,迅速到了护城河的对面列队。不过因为此前两战两胜的缘故,取虑秦军已然再无惧心,船只上的秦军只是有条不稳的迅速下船结阵,成功运兵过河的秦军船只也迅速返回西岸,准备继续运兵过河。已经见识过少帅军本事的顾县令和晁直等人更是神情轻松,对自军击败敌人守住渡口充满了信心。
自信的笑容很快就凝固在了顾县令和晁直等人的脸上,因为再次出城列阵的少帅军队列不但再也不象之前那么混乱得可笑,还有板有眼与寻常军队一般无二——顺便说一句,托了秦朝更役和戍役的服,少帅军的将士在此前也都接受过一定的军事训练,虽算不上什么精锐材士,但最起码还知道怎么排队列阵。
更让顾县令和晁直等人胆战心惊的还在后面,两支五百人队出城之后,下相县城里竟然还驶出来了三十辆战车,迅速开到阵前一支排开,直接对取虑秦军的严整阵形形成了致命威胁!
“中计了!这是乱贼的真正军容!”晁直杀猪一样的惨叫,赶紧向顾县令问道:“顾县尊,我的三支百人队已经过去了,怎么办?他们没有战车,恐怕挡不住乱贼的战车冲击啊?”
汗水出现在了顾县令的额头上,悄悄大骂晁直贪功中计的同时,顾县令心中也委实为难,有心下令撤退吧,这个时候鸣金收兵,已经过河的三百秦军不马上溃乱才怪。继续增兵东岸吧,又有可能打成添油战术,被少帅军一口一口吃掉自己的过河之兵,损失很有可能更加惨重。但是事情到了这步,也由不得顾县令不赶紧做出决断,只一跺脚,顾县令就大吼道:“抓紧时间渡河!你我各自再调两支百人队过来,继续增兵东岸!告诉东岸的大秦将士,坚决守住,援军很快就到!”
言罢,顾县令还又在心里恶狠狠的补充了一句,暗骂道:“狗贼!本官倒要看看,你的乌合之众就算是以多打少,又能打成什么的情况!”
这时候,下相西门城上已然有节奏的敲响了进兵鼓,居先的少帅军战车缓缓向前,后面的少帅军步兵也排列着严整队形踩着鼓点缓缓前进,而随着进兵鼓的越敲越快,少帅军战车和步兵队的前进速度也越来越快。终于,随着令旗挥动,少帅军的战车全部加鞭催马,径直向着早已经有些心虚的秦军阵列发起了冲锋,后面的步兵队更是呐喊着大步跟上,就象一道潮水一样,汹涌冲向了取虑秦军的三支百人队,以绝对的兵力优势,碾压向背水结阵的敌人。
与此同时,在下相的西门城上,项康也双手十指交叉,抱成一团微微颤抖,心中连连祷告,暗道:“敌人队伍里可千万别有什么项羽吕布这样的猛将,这可是我一大半的本钱,如果遇上猛将死守冲不破,我的麻烦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