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酒楼时,云遥眼睛还红红的,尽管早就没掉眼泪了。 许是觉得尴尬,她一路低着头,赫连铖让她去买酒的时候,也不抬头,只“嗯”了一声,逃也似地跑了。 气氛一下凝固,阿西没忍住,试探道:“少主——” 赫连铖抬手:“打住。” 好吧。阿西耸耸肩,他也没办法了。 赫连铖喝茶讲究,喝酒也讲究,非得要喝指定的那家酒肆,云遥一路问过去,才终于寻到,买了两壶,挂在手上往回走。 她垂着目光,街道上人来人往,不时有人迎面走来,又擦肩而过。 莫名的,她余光察觉到似乎有人直直朝她而来。她以为道路太窄,往旁避开,可她往右,那人也往右,她向左,那人也向左。 总之,就是与她过不去了。 她抬起头,见是一个侍卫打扮的陌生男子,生出一丝戒备。 那侍卫却是客气道:“姑娘,我家娘娘有事想请教姑娘。” 他身子一侧,露出身后街角的一架车舆,四周站着几名丫鬟与侍卫,低调却庄重。 阿西心想,云姑娘去了许久都没回来,别是遇上什么麻烦。正欲请示少主要不然去寻一番,赫连铖已经站起身。 然下一秒,有脚步声临近,他便又若无其事地坐了回去。 门拉开,他懒洋洋抬头,正要出言,就见来的,不止云遥一个。 她不仅带了两壶酒,还带了一群人回来。 他脸色一滞,云遥赶紧走到边侧,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那一群人中,为首的是一位衣着华丽,气质不凡,眉眼带着凌厉与强势的贵妇人;她的身侧,是一位十八九的少年,同样贵气,但与妇人不同,他眼神清澈明亮,满是纯真,似乎从未经历过什么曲折风霜。 两人身后,跟着三两个侍卫。 赫连铖眼皮一掀:“哟,好大的架势。” 他都未起身,更别提行礼了,侍卫们察觉到不敬,正要喝斥,妇人一抬手,皆屏退了下去。 雅间内,只剩下五人。 妇人开口道:“贤侄,许久未见,风姿依旧啊。” 阿西听出其中的阴阳怪气,言下之意是,这么久了,赫连铖还是这副目中无人的死样子。 阿西能明白,赫连铖自然也听得懂,他抿了口茶,似乎有些意外:“我说是谁,原是姨母,看来上京的风水也不怎么养人,差点没认出来。” 那少年怒道:“你什么意思?” 赫连铖眯眼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明离素来有与皇族通婚的传统,好几代下来,总之是辈分复杂。 赫连铖没有耐心去记,也鲜少与皇族那些亲戚来往。既然她叫自己贤侄,他也就顺着喊一句姨母,至于有没有见过,他倒还真是记不得了。 云遥在一旁听着两人夹枪带棒,你来我往,听得汗流浃背了。 没记错的话,刚刚那个侍卫大哥称她为王妃娘娘,那应当是很尊贵的身份。 “阿年。”妇人淡淡道,那少年撇开脸,不说话了。 她保持着惯常的高傲自矜的姿态,素手执起桌上方才阿西斟的一盏茶,撇去浮沫,轻抿了一口。 动作缓慢,直至放下茶盏,她才悠悠道:“咱们倒不必做多寒暄,我想你大概也不喜欢拐弯抹角,我便直说了。” “聚宝阁的角斗赛,我希望我们能一同参加。” “组队?”赫连铖嘴角微抬,“你在邀请我们?” 他这人向来是这样,给了三分颜面就要五分,要七分,要十分,偏要人家低下姿态邀约。 少年又要怒了,妇人却是见过大场面的,并不被激怒,只道:“是,我邀请你们,不知贤侄意下如何?” 赫连铖道:“我有把握赢,为何要与你们组队?” “娘,我觉得和他根本没法沟通,我们走吧。”少年忍不住道。 “况且,令牌只有两枚,再加上你们,难道要一人一半不成?” 那少年像是听到什么笑话,道:“你这话说的,我们锦州制器称第二,天下就没人敢称第一!区区令牌,仿制有何难?” 妇人拍拍他,让他稍安勿躁,道:“不错,只要克制数量,一两件仿制品,不会有差。” 赫连铖扯唇一笑,漫不经心道:“我还是不明白,有什么和你们组队的必要。我只需要两块,再多几块,有什么区别?” 云遥心中忍不住摇旗呐喊:多几块
!!当然是多几块好啊!!这样哥哥师姐他们就不用忙活了! 妇人也是一笑:“贤侄初次参赛,恐怕不大了解,这角斗赛,总共分为两关,智斗与武斗。” “这智斗,便是答题。聚宝阁出题,上至天下至地理,只有答者想不到,没有他们出不到。通常,此关可筛去几乎九成的人。” 那少年接道:“但据我们推查,他们出的题,也有规律可循。我们集纳近些年的题项,已推断出此次的范围,所以说,这第一关,是没有问题的。” 赫连铖扫来一眼:“你怎么就知道我答不出来?” 妇人笑笑:“你自然是答得出来,只是,这其间浪费的时间与精力,值不值当?再者说,角斗赛临近,时日不多。如此,与我们同路,多一分把握,岂非更好?” 赫连铖神色淡淡,似乎这并不足以令他动摇:“你又如何知道我会参加。” “贤侄在聚宝阁闹出那样大的动静,连阁主都惊动了,想不知道也难。”妇人似乎想到什么,略扬笑意,那是一种胸有成竹的姿态,“若这个不够,我还有一个你大抵不会拒绝的条件。” 云遥一听,悄悄竖起耳朵,想知道什么是赫连铖不会拒绝的条件。 然而下一刻,就被妇人微笑着请出了雅间,同时被请出来的,还有阿西和那位少年。 她茫然地站在门口,发现酒还提在手里,忙给了阿西。 那少年站在她对面,靠在木柱上。云遥看过去一眼,正巧他在看自己,对视上后,他脸一红,是拱手行了一礼:“云姑娘。” 云遥受宠若惊,立即回了一礼:“世子殿下。” 少年涨红了脸,摆手道:“不必不必。那个,方才没来得及介绍,我叫萧祈年,云姑娘你叫我阿年就好。”末了他觉着有些不妥,补充一句,“我朋友都这么叫我。” 萧祈年同他母亲截然相反,没有那种上位者的疏离,甚至都没有云遥那些名门望族的师兄姐的傲气,反而很亲切,随和,真就像是身边的一个朋友。 云遥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殿下也不用叫我云姑娘了,叫我阿遥吧,我朋友也是这样叫我的。” “那你为何还叫我殿下?” 云遥莞尔:“好吧,顺嘴了,我需要习惯一下,殿下。” 又顺嘴了,怕是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她挠头傻笑。 “阿遥。”萧祈年也笑,“听说你们是修仙之人,能和我说说吗?你们平日里都练什么啊?” 说到这个,云遥不禁汗颜:“我修习不精,恐怕没有什么能说的。殿下不如去问师兄,师兄很厉害。” “赫连铖?”萧祈年声调拔高,有些怪调,“我跟这个表哥一向合不来,还是算了。他是阿遥你的师兄吗?” 云遥道:“不属同门,但应该也算吧。” “修仙好玩儿吗?是不是整天飞来飞去的?”萧祈年好奇道,“我小的时候也想入仙山,若那时拜了仙门,说不定也是你师兄了。不过我娘说,我天生富贵命,吃不了这苦。” 他说自己“天生富贵命”时,简直浑然天成的一派坦然,不虚伪,也不令人生厌。只叫人艳羡,艳羡他有这样的好命,眼中一点尘埃都未染,活得十足松弛。 两人聊到仙山,又聊到锦州。说起锦州,萧祈年就像打开了话匣子,大多数时间都是他在说,云遥撑着下巴,好奇地听着。不知聊了多久,两人逐渐熟稔。 欢声笑语中,雅间的门终于开了,妇人施施然走出。从她的表情中,云遥感觉这事应该成了。 她向几人微微颔首示意,招呼萧祈年准备离开,萧祈年走了几步,回头来同云遥夸张地挥手道别:“阿遥!明天见!” 云遥也笑眯眯地招着粽子手:“明天见!” “啊对!你的手!明日我给你些带药来!” “不用了,我有药,多谢!” 阿西眼神在这两人身上来回,忍不住默默瞟向少主。 云遥道别完,笑意还未散,转过头,见赫连铖板着一张冷如冰渣的脸,笑容一顿。 “云小遥。” 云遥觉得有股寒意,缩了缩脖子:“啊?” 莫非是锦王妃刚刚提条件时踢他铁板了,聊得不愉快?可她见王妃娘娘神情还挺愉悦的啊。 “今天搬回来住。” “啊?” “听不懂人话?你长耳朵是干什么用?不用就割了。”他转身就进了雅间。 云遥赶紧捂住耳朵。 赫连铖经常想一出是一出,她方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小声道
,“一定要搬吗?” 他冷声冷气:“你不怕死自然可以不搬。” 云遥捕捉到关键词,立即摸锦袋,遗憾的是粽子手依然摸不出来。 好在阿西上前适时解释。原来,阿西先前的话,说了一半,也藏了一半。 赫连铖不露真容,一方面是认识他的人不少,以免麻烦;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更危险的是,他平日里树敌颇多,以至于想杀他的,大有人在。 眼下,他大闹聚宝阁,已经是众矢之的。不仅他自己,连他周围的人,亦会陷入危险。 阿西还能自保。首当其冲的,便是云遥。 云遥闻言,眼前阵阵发黑,万万没想到,是这样莫名其妙又有性命之忧了。 不过,她确有个难言之隐。 她支吾着开口:“其实我没钱” 阿西也是眼前一黑,不由扶额,心道:云姑娘心眼未免太实诚了些,少主并没有要她出钱的意思嘛。 赫连铖正欲喝水,听见这话,也是顿口无言,良久,两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往外蹦:“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