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黑段长思来想去，还是把说服阿兰的任务，交给了傅英。他有他的老主意，职工间发生的纠纷，大化小，小化了。尤其是处理这码子事，最好是化干戈为玉帛，尽快使双方偃旗息鼓平静下来。张扬出去了，对谁都不好，他们当头的脸上也不会有光彩。
晚饭后，傅英带着女儿囡囡，去了阿兰家。“梆梆梆，梆梆梆。”听见了敲门声，屋子里传出问话：“谁呀？”
“阿兰，我，傅英！来你家串串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哎呀，是段长夫人，几天不见，囡囡又漂亮了，赶快，进屋里坐。”阿兰殷勤地把她娘俩请进屋里。
阿兰的手脚就忙起来，端了一盘成色上好的西瓜籽，又洗了一盘圣女果，搁到茶几上，嘴里说道：“来来来，没啥好吃的，嗑嗑瓜籽。”又逗趣地说道：
“傅英，你带着囡囡来，是访贫问苦吧。”
傅英接过话茬，甜甜地说道：“哟，瞧你说的，是哪一辈子的话。看你家里顶上吊的，墙上挂的，地上铺的，都赛过三星级宾馆了。”
随后，傅英的话题，就试探性地切入正辙：“阿兰，那个啥呀，听说你队上最近出了件乱爱的事，你还亲眼看见了人家的精彩镜头。你好福气，别人想看个不知翻录了多少遍的花带，都是偷偷摸摸提心吊胆的。”
“呸呸呸，傅英，你别恶心我了。老辈人讲，人要倒霉了才会碰到那龌龊事，我跟她俩没的完。狗日的不知道有多大的瘾，工地上就她回去的最勤，自家男人的玩艺儿吃不够，还不停地吃野食。如果是你看见了他们的狗连蛋，起码两天里饭都咽不下去。”阿兰的嘴，朝旁边的地上连续做了三个头口水的动作，说出了自己的气愤。
傅英劝导她说：“没那么严重，改革开放年代，啥新事奇事都会有。你去年给我看的那本杂志上，就有个女的，写信问专家，说她每到晚上，都想跟丈夫干那事。咱都是过来人，前几年，晚上工地没事闲的慌，不是也凑热闹去男人窝里偷看花带。人家是两厢情愿，就是弄成狗连蛋，跟咱没啥相干的，看见全当没看见。他们说是你说出去的，谁给她俩去作这个证，她俩弄事，可能也不是头一回，谁能说得清。这号事情，也不好三对六面，让哪个头坐镇调查去。就是弄清了，又能咋样。话又说回来，咱只操心自己的冬天暖，管球他人的夏天热呢。回过头，我跟他俩也说说，别再咋咋呼呼了，还嫌不丢人现眼，又不是能参加比赛得奖的事，捂还来不急呢，自己还张扬开了。”
一阵毛毛细雨般的沁润，把阿兰说得没了脾气，俩人算是达成共识。后面，就又聊开纯粹女人的话题。
傅英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二十三点，黑段长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又是欧美译制片。傅英知道他男人的好多毛病：除了新闻联播，还有比较精彩的综艺节目外，他是从来不看国产片的，说是刀削斧砍的痕迹太重。对时下的韩剧日剧，也没一点兴趣，说比老牛拉破车还慢。
“说得咋样？”黑段长问。
“没事了，段长分配的任务不完成，那能回来。”傅英俏皮的答道。
“还真是本段长的贤内助，我如果当了总统，你就跟南希夫人一样，也会出名的。”
“做梦娶媳妇，净想美事。就你那臭样子，给总统擦皮鞋都排不上队。”
“只不过是没那机遇罢了。”她的丈夫还在淘气。
“别说醉话了，下面喊的奖金，你们咋研究的，到底发不发？”
“忙的那有时间开会，得等这检查验收的事，完了再说。”
“就怕不等验收完，谁给捅个漏子先到分局，你是想叫局长单独‘会见’，还是想在电话会议上作‘报告’？我看，你最好先跟耿记商量商量，让行办发个电报，把七八九的奖金作为风险押金，等全段年底实现一千天，还本加奖，不是对大家都好的事情。”
黑段长沉思了会儿，说：“噢，这个主意不错。有化，够档次。明天正好，我要跟耿记碰碰当前的工作，顺便把这事过一下。”
“明天不是礼拜天吗，答应过带囡囡去买衣服的。”
“就是，礼拜天，你去吧，也得……上班……”再往下，就是他的呼噜声了。
傅英，正得意自己那见解，心里痒痒的。伸出双手，在他男人的身上摸索了几下，见没反应，又在他的大腿上掐了两下，嘟囔了一句“跟猪一样懒”，无奈地依偎进他的怀里。
耿焜烨悬起来的心，终于可以归位了。这桩职工队伍里发生的丑事，没想到被傅英嫂子轻易地给按了下去。当然，事后还得要求他们队支部记跟这俩活宝，严正地谈回话，恨恨地批评一顿。第二桩牵肠挂肚的事，就是这半年多来，叫他神经格外敏感的“非典”。他爱人是医生，给他耳朵里灌进了很多有关的知识，他是段领导班子的班长，深知对工作流动性大的单位，不可控的因素有多多。好的是，经过夏天的酷暑蒸烤后，这可恶的病菌，彻底灭绝了。
11
铁路的改革，在来自高层的压力和社会的不断诟病声中，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零敲碎打着。客运公司的改革短命后，不久，开始对非运输部门剥离，接着，又把学校、医院、托儿所等，后勤服务单位划了出去。随后，又酝酿基层站段的合并。这一轮整合，回许是下一步改革方向的某种预示，对他们这帮同学来说，就关系到基层站段做领导的几位。在古都分局，工务机械段与桥工段合并，更名工务工程段，耿焜烨记岗位没动。古都水电段并入古都供电段后，李新志安排到古都电务段，当了工会领导。在金州分局，撤销汉城机务段，整体划归金州机务段，弓彧川调回金州机务段任段长，原段长强健，安排到分局安监室主任的位子上。申学锋从安全副段长岗位，调整做段工会。撤销金州水电段，整体划归金州供电段，张建华去分局集体企业分处任分处长。
一段时间，劳累加焦虑，张建华的腰椎病又犯了，给他按摩的是个叫小梁的盲人。他是个肚里藏不住话的人，几次下来，他的境遇小梁全知道。时间久了，他也知道点小梁的情况：他出生在大山深处，那里不通公路，家里有年迈的父母和兄嫂。那天，小梁边按摩边对他说：“你是有见识的人，我不会劝人，感到你瘦了许多，要心疼自己呢。其实，心境是自己给的，没有过不去的坎。”停顿了会，小梁平静地说：“我眼睛不好，从小就受人嫌弃，在家的时候，是在数落和辱骂声中度过的。后来朋友把我从山里带出来，我学会了按摩，可以用双手来养活自己，高兴的很。每年回家，我拿挣的钱孝敬父母，给侄儿买糖买衣服，全村人都夸我，我感到幸福的不得了。虽然我眼睛看不见，但我心里明镜似的。我知道，人活着要靠自己，不要轻易向命运低头，当你放弃的时候，时光就没了。如果你真成了包袱，就会人见人嫌，那个时候，真的就可怜了。”最后，坚定地对他说：“你一身的本事，只是该放下的没放下，所以你累。像我这样的人，都可以，你肯定更可以。”张建华是给别人做思想工作的人，没想到按摩的盲人，给他做起思想工作来，还头头是道。俩人几次交流下来，似乎也拨亮了他的心灯。
是的，真正的男人，站直了就不能趴下，哪怕遍体鳞伤，也再所不惜，把遗憾和苦痛留给自己。人世间所能体会到的酸甜苦辣，都是生活的馈赠，都得顺其自然地去咀嚼和吞咽。这样的想着，就会以平静淡泊的心态，面对种种荣辱得失。真正成熟的男人，应该懂得：所谓人生，一半是对美好的追求，一半是对残缺的接纳。所谓幸福，真的只是个体内心的感受，与山珍海味奢侈富豪等等，都没关系。
金州的同学当中，张建华是第一个出道的。也许是应了那句老话：“枪打出头鸟，雨淋出檐椽。”他后来的仕途，走的不大顺畅，走走停停，歪歪扭扭，交流了好几个单位，只是在副处级岗位上，摇来摆去。二十年官场经历，在他额头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对于逐渐成熟的男人来说，这又何尝不是人生的积淀呢。一个人在落寞的时候，往往会悟出些深刻的哲理来，他在日记本里，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烦的时候没人问，你就学会了承受；累的时候没人管，你就学会了自立；哭的时候没人哄，你就学会了坚强；怕的时候没人陪，你就学会了勇敢。其实，人生就是个修行的过程，遇到不同的经历，走着不同的道路，形成了独特的人生轨迹。痛苦，喜悦，成功，失败，都是幸福的构成要素。
那以后，他庆幸命运给了自己丰富的经历。人，应该从中学会成长。永远记住朋友对自己的好，生活对自己的恩，就会内心阳光明媚。当你把这世间的事情，真的看淡了，才能放得下，就会过得去。他记起一句诗：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既然都画不出来伤心，为啥不多画些欢心呢？清醒了后，他拾起画笔，潜心画的《惊蛰》，竟然在全省美术大赛中获奖。努力的意义，不在于会让你取得多大的成就，只是让你在平凡的日子里，活得比原来更快乐。一切的倒霉与不幸，都是惊喜来临前的铺垫。
12
弓彧川，回到金州机务段任职那阵，面前的困难不算少，最棘手的是两段合一干部超编问题，他得在最短时间里，把干部队伍稳定下来。从汉城机务段带过来的干部，多是他提拔起来的得力干将，原金州机务段的干部，或者是师傅辈的，或者是原来的同事同学，都是老熟人。他盯着劳人科长送来的干部名单，酝酿着解决的办法，按年龄一刀切，腾不出几个位子，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看来，只有真正引入竞争机制，才是化解超编矛盾的有效手段。他打开电脑，查找有关干部竞争上岗的章，拓展思路，以便制定出来的办法，切实可行，能够得到绝大多数干部的赞同。
几天的反复琢磨，深思熟虑，他拟出了个方案，跟记碰过后，又经领导班子专题会议讨论通过，形成了件。具体操作的方式分三块，一块是个人述职，包括两方面内容，一年来工作总结，以及面对新情况的设想与建议。由段纪委负责，抽签五名干部和职工担任评委，对述职人打分。另一块是职工评议，由所在车间或部门全体人员参与，从德勤能绩四个方面，对述职竞聘干部打分。再一块是主管领导推荐，也是以分值来体现，最后对三块得分直接相加，高分者胜出，低分者出局，全程公开。
干部竞争上岗工作结束后，按照他的安排，对胜出履新的干部，进行半天岗位培训，由记、纪委记，分别讲授《责任的担当》和《应有的自律》。弓彧川即兴讲话不长，他最后说道：“新的岗位，来之不易，珍惜自己岗位的最好方式，是在今后的工作中，不犯错误，少出差错，多做成绩。”他深知，要顺利度过整合期，使职工队伍安心稳定下来，就必须尽快把干部队伍安顿好，这才是抓好安全生产的最佳途径。
其实，铁路职工这个群体，有着光荣的历史和传统，是支很好带的队伍。吃苦耐劳没的说，索取方面，跟普通老百姓愿望一样，要的只是公平与实惠。没了这两点，任你说破大天，他们的心里也不会买帐。具体到一个单位来说，你让谁当主任当科长，那是你段长的权利，但你提拔上来的人，得办人事，得把职工当人看。不办人事还狐假虎威的干部，职工除了骂他八辈祖宗，照样还会戳你段长的脊梁。再就是，辛辛苦苦的职工，为的是养家糊口，提升生活质量，收入上稳中有增才是。段长的职责，不在于抓了多少个违章，在于营造了啥样的工作氛围。
弓彧川有他自己的秉持，路局下发的奖金，一律及时下发到职工手中，从不找由头扣下来，给自己脸上贴金。在政策允许范围内，他最大限度地做强多种经营，为主业提供较多的资金补充。每月度的安委会和经营会，是他担任段长以来，坚持紧盯不放松的两项工作。安全很重要，涉及到很多干部的乌纱帽；效益同样很重要，涉及到职工的人心向背。
理顺了干部队伍，稳定了职工情绪，弓彧川又把心思用在营造氛围上来。彰显正能量，就得倡导新型企业化，最有效的办法，是大力宣传最贴近职工生活的先进人物，使干部学有榜样，职工学有目标。他安排职能部门，给评选出来的先进人物，制作六十公分大照片，镶嵌在段内的路灯上，配上简洁的宣传词语，鲜明又醒目，既显示了他们的风采，又彰显了企业的形象，成为广大干部职工的路标。
关系理顺了，氛围形成了，相对轻松了。紧张的工作后，他会腾出点时间，欣赏办公室的花草。
他不大喜欢艳丽惹眼的花卉，办公室摆放的几株花草，都是常绿的小盆景。尤其是那盆女贞，开始并没引起他的注意，一日上班，发现桌面上竟落下几片黄叶。他想，大概是因为缺水。果然，花盆里表层的土已经成粉末状。他拎盆，给浇了个透水。得空的时候，他把它当作画来观赏，换不同角度去看，要么像远古田径赛场上的运动员，正在奋力飞驰。要么像传说中回眸凝视的天狗，正在寻觅月亮的踪影。要么像深山老林里形神兼具的猛虎，正在扑食它的猎物。有时，又把它当作散，在研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