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去世的第三年,我那因喝酒而偏瘫八年之久的大伯离开了人世,我震惊错愕之余,不免开始怀疑,会不会是母亲带走了大伯。
为什么母亲不带走我,时至今日我依旧在想这个问题,我无数次肯定是自己做了太多卑劣的祷告而致使母亲的早逝,这种想法如跗骨之蛆一般折磨了我多年,让我夜不能寐,食不知味。是我自私且偏执的想法伤害了母亲……如果我真的有这么大的能力,我可不可以诅咒那个让我在家里都喘不来气的父亲?不,我不能再诅咒我的父亲了,因为我只剩下他这一个亲人,是我邪恶的想法致使母亲离世,即便父亲对我拳脚相加,我的脑中再也不会生出一丝一毫“希望他去死”一类的话。
我每日都活在痛苦和纠结之中。
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持续到上大学,我考上了一所一本。用我父亲的话来说就是,上个大专就不错了。没想到考试的时候考神附体,直接上到一所离家较远的学校,我想这要多亏我不让自己睡觉时读过的吧。
后来不知是怎么,也许是败火,也许是青春期过了,我在上了大学的时候,跟脱胎换骨了一样,人也瘦了,五官轮廓更加明显,皮肤也白皙了很多,但总是给人感觉瘦瘦弱弱、有气无力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少时纵欲过度,到现在竟然虚弱地像被吸干了精气的可怜家伙。除此之外,我还不爱笑,倒不是不爱笑,只是想不起高兴的事情来,没什么值得开心的人和事。不开心时的面容,倒像是在生气一样,多数人都畏着我、远离我,所以我没有朋友。
但就是因为这样的外形,我反而更受女生的欢迎。
她们会说我,像个忧郁的生,会像一丝不苟的冰冷贵公子。她们接近我却又惧怕我,喜欢着我却又怕离得太近看到破碎的我而失望,所以她们远远看着,就仅仅是看着,若是有大胆给我递情的女生,在看到我冷冰冰的面容后也不好意思再多说一句话,这样反而倒好,因为我也惧怕跟人接触,我怕对方看到我心底的肮脏,知道我是如此卑劣,知晓我的所有秘密。
我孤身一人走过学校的长廊、走过校园的桦树林,走在冬日的校园中,我口中呼出的热气沾染了我的眼睛,我看不清路。我走过广场来到餐厅,一边看着喜欢的一边咽下没有味道的东西。我越来越沉默寡言,看着别人成双入对,我已经习惯了独来独往,大概我是喜欢不需要花时间、花心思去跟人接触,讲着一些无关痛痒毫无营养的话吧。
不过在后来,我认识了一个男人,他叫麻石,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想我从骨子里就是肮脏且自私的,没有人愿意在看清我的灵魂之后,还愿意继续留在我的身边。所以我只有这一个能称之为朋友的朋友,不惜一切代价甚至用讨好来留住他,这是我对于朋友的见解。但是麻石对朋友的见解恐怕与我有些出入,大概就是不希望看到对方过得好,却又互相往来,并觉得彼此越发无趣,巴不得对方出点什么意外的那种。
我们在校园外的小酒吧喝酒,这家酒吧因为离的大学近,经常会接待校园中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他们往往经济不富裕,却还想喝点好酒。
酒吧老板是个年过四十的中年肥胖男人,总是笑眯眯地,慈眉善目,看着老实憨厚的样子。
“这次还是记阿金的账吗?”
我一言不发,麻石点点头迅速坐下,还有些冷意地搓着手,跟老板讨来他最爱的高度烈酒。
“要我说还是得喝这种的酒,醉得快!”
我立刻意识到麻石想说这是假酒,忙一个拐肘送给他,并示意他看老板正低着头假装忙的样子等着麻石接下来的话。
麻石尴尬地笑了笑:“好酒都是高度的,老板这里都是好酒。”
我强扯着嘴笑露出笑意,瞥一眼酒瓶身上假到不行的包装纸。
“干嘛要醉得这么快?”我努力岔开着话题。
“这样的世界,看得这么清醒干什么?还不如摇摇晃晃、迷迷糊糊地看着。早迷糊一分钟,早享受一分钟。呵,阿金,你说对不对啊?”麻石喝了两杯酒已经上头,这会儿又醉醺醺地揽上我的肩膀,我本身有点抗拒与人如此亲密的接触,却因为他想要接触而不得不勉强接受。如果别人依靠着我会觉得舒服,即使我难受地要死也会强撑着肩膀让人依靠。
所以,麻石和我一起喝酒,他从未付过钱。这并不得益于我家庭的富裕,相反,我家穷得不行。我母亲是个普通职工,而今又去世,而我的父亲是个榆木脑袋,在菜市场卖菜也不会多送对方一根小葱,被市场的人欺负了都舍不得拿钱请人家吃饭,只能寒酸地在家里自己炒几个菜,宴请那几个肥头大耳的领导。
但是该死的虚荣心和该死的讨好不得不让我穷尽所有的钱来留住我唯一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