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尧确实说到做到。
没有再招惹季檀。哪怕这人回到驿站后,半下午写完草案,又来到宣榕这边汇报,从黄昏到晚膳再到入夜,他都不置一词。
但到底心绪不快,趁夜离了驿站,去城中寻酒。
他每到一城,就喜欢打听哪里酒最好喝。
秦州地处中原腹地偏上,农牧种植为主,又没有两河防汛压力,向来风调雨顺,收成颇丰。
作为小麦主产区,这边酿酒也是一绝,从白酒到黄酒,一应俱全,甚至销往外地,经常供不应求。
繁盛之国,鼎盛之期,宵禁都会推后。
虽是夜市闹巷,但人流涌动。
耶律尧问过几个当地人,随意挑了家看起来最平平无奇的街边酒肆,要了一壶酒,喝了半杯,觉得还凑合,便让店家又上了两坛。
这里并非奢豪酒楼,又是入夜时分,聚集了些三教九流,结伴赤膊耍牌,放肆饮酒。整个酒肆吵得不亦乐乎。
耶律尧权且把这些动静当做下酒菜。
他容貌昳丽,气度恣意,又一言不发坐在角落,闷声喝酒。
一看就极尽神秘。
这些纵情欢乐之徒,想对他视而不见也难。
等那边也酒过三巡,有人玩牌玩输了,其中一人气恼地把手上叶子牌扔桌,对身边陪酒的花娘道:“去,拎着这壶酒,送给那位少侠,问问跟不跟咱们一起玩。”
耶律尧骑服箭袖,腰佩弯刀,不像世家弟子长衫华服、宝剑作饰,所以这群人猜他江湖过客,干脆抓过来一起作乐。
花娘照做,笑吟吟地捏指拎酒,绕过吵嚷的方桌,走到耶律尧面前,刚想为他斟一杯酒,耶律尧淡淡道:“不必。”
这些花娘都是做着暗巷营生,出身低贱,身不由己。
他倒也不愿刻意为难,越过花娘,对那桌壮汉道:“谢过。我到量了。”
花娘只能把酒壶放在桌上,原路返回。
而那位派人来请的壮汉脸上有些挂不住,瓮声瓮气道:“那你还剩这一坛子酒都不喝了?不如请了我们哥几个?”
耶律尧酒量极好,几乎千杯不醉。
但毕竟在外,喝得克制。可再怎么克制,一坛也是没尽兴,更何况他今日心情并不怎么好,懒得搭理,径直拎了剩下那坛,喉结滚动,仰头猛灌。
那名壮汉
:“你——!”
他刚要起身寻衅,耶律尧就将空坛一搁,拿起方才花娘留下的那壶酒,推掌一送。细口玉壶抛出数丈,稳稳落在壮汉的桌上。
耶律尧着背后墙壁,半阖眼帘道:“这壶你请我的,我再请回你吧。”
“……”
一时其余桌上的吵嚷都小了片刻。
江湖中人过招,往往转瞬就能探知根底。
这一推一送,既柔又刚,不容小觑。
壮汉又一屁股坐了回去,铁青着脸继续玩牌。
也许是落了面子,心里不舒爽,每当酒肆门口又有流民乞讨时,他率先放开嗓子谩骂:“哪里来的讨嫌的?!死爹没娘的玩意儿,跑到人家地盘上来打秋风,滚滚滚,赶紧滚,看什么?!再看把你们眼珠子挖出来!”
秦州富庶,但每到暑汛,两河之下仍有地域田地被淹,这些无家可归、无饭可吃的流民只能四处逃窜,自然也会有人来到秦州行乞。
官府能安置一部分,但终究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至少这些食肆酒家,一晚上能见到一两个行乞的灾民。
耶律尧阖目养神,四周动静乱糟糟的,他似是浑然不觉。掐算着时辰,打算等到驿馆那边会客结束,再回去。
而那边,似是又有灾民前来,照旧是被酒意上头的客人们好一阵轰,这次甚至还有调笑:“哟,这小娘子确实生的不错,风韵犹存的,你过来陪我们喝酒怎么样?或者打牌也行,赢了给你银子,输了——”
那几个弟兄对视一番,放声大笑:“每输一轮,你脱一件衣服怎么样?”
说着,似乎还有拉扯动静。
而下一刻,那位出言不逊的声音厉声尖叫:“我干他娘的,这小兔崽子咬我!”
有什么人被踹出去般,砸在哪里,噼里啪啦一阵响动。前来行乞的女子声音慌乱,忙奔过去:“悦儿!”
耶律尧缓缓睁开了眼。
酒肆四壁掌了灯笼,但仍旧昏暗迷离。
这次前来行乞的是一对母子俩,母亲确实生得好看,细眉大眼,姿态坚韧,而她怀中的小男孩七八岁左右,躺在撞得东倒西歪的桌椅之间,被他娘按住,却仍旧凶巴巴盯着那些壮汉,还在试图起身反击。
灯火摇曳,吵嚷嘈杂。
喝酒的、赌博的、起哄的、看热闹的,酒客妓女,江湖草芥,汇聚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