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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尧在护国寺中。
这座千年禅寺不愧为国寺,香客络绎不绝,庙宇也从里到外彰显着财大气粗。无论是光华流转的宝殿金身,还是广阔平整的大道长阶,亦或是焚香纸的铜炉,都极尽规制。
一般禅寺需要自购香烛,护国寺却在正门设了九亭,寺庙自掏腰包,派遣专人给来客发赠佛香。
每人三支。
这样哪怕是再穷苦的人,也可心无旁骛来敬奉佛祖。
耶律尧看着小僧横来的檀香,没接,刚要错身而过,被强买强卖塞进了手里。要还,那小僧又风风火火去接待下一位来客了。
“……”他有些不耐烦,经过铺了厚厚香灰的香台,将没点的三炷香顺手抛掷了进去。
一旁比丘见状,走来,拿起一旁莲花烛灯,帮他把香起,念了声佛号,神色恬淡平静:“同沾法喜。”
耶律敷衍地动了下嘴:“共沐佛恩。”
比丘失笑:“施主不信佛陀,为何还要来此处呢?”
“嗯,我不信佛。我也不信神。”耶律尧生来桀骜不驯,亲缘淡漠,杀机遍地时,他阴险狡诈过,冷酷无情过,唯独没有俯首称臣、对谁称得上一声恭敬过,但他却用一种堪称温和的语气,轻轻道,“但我有所敬信,也未对神佛不恭,师父倒也不必用这个指摘我。佛祖可未说过,非得信众才可入寺宇。”
比丘便抬手作了一礼:“善。”
按照经验,耶律尧避开人群,往偏僻安宁处寻找。一只黑金交加的金裳凤蝶,姿态翩翩,像是漫无目的,又像是有所归处地向前飞舞。
他便跟着凤蝶前行。
不知不觉走到一处岔路,左侧偏院,院中隐有群情激昂的争论声,右侧莲花池,静谧无声,蝴蝶还未抉择。
耶律尧本想向右而去,但看到那株参天榕树,鬼使神差地迈步左转。
然后就看到树影婆娑下,少女在仰首发呆。
她今日一袭水莲如意百合裙,端方跪坐时,群裾层叠铺展,像是锦绣中葳蕤的花、天际边舒展的云。一缕乌发自耳边垂落,衬得一张脸清丽精致。
在她面前,十好几个身披袈裟的僧人,争执得面红耳赤,辩过几轮,又平静下来握手言和。而她偶尔插上几句嘴,便又很安静地倾听。
像是偶然一入红尘,更多的时候退而隐匿旁观。
有那么一个瞬间,风拂过她发梢衣袂,仿佛能把她也吹散。
耶律尧莫名起了点捉弄的心思,从另一侧绕过榕树,这棵三四人才能环抱的大树很粗,群僧聚在一侧,他轻易避开所有人视线,悄无声息攀上树。
接着,一片落叶飘飘摇摇,准确无误落在了宣榕头上。
宣榕若有所感,抬手拂去落叶。半晌,又一片落在她左肩和右肩,便又顺手捻去。但不出片刻,一只璀璨漂亮的碎金黑蝶,在她右手轻轻掠过。小心地落在了她膝上。
如是者三,宣榕“咦”了一声,意识到不对,抬起头来,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带笑的黑眸,于是她也笑了。
周围僧人看她神色有变,循着目光望去,不由叫道:“好俊的身手!怎么没被我们发现?”
“还不是你近来早课偷懒耍滑,没挑水没劈柴的?”
“出家人莫要打诳语,到底是谁没有认真修行,来比划比划——”
眼见着辩经要成切磋,宣榕见势不对,把耶律尧喊了下来,立刻告辞离去,待走到四面人少的长道,先是问:“我以为会是阿望嗅到这草药味道,找到我在哪儿。”
耶律尧瞥了她一眼:“把它带到寺里来吓人?”
宣榕失笑,又问:“阿旻到底是怎么和你说的?”
耶律尧道:“问我是否旁观过民间婚仪,傧相要拦住讨礼起哄的人群,要挡酒开道,若是我为傧相,可有能力护持新人。”
宣榕犹疑道:“阿旻没和我说他要成婚,礼部也没有收到太子册立妃子的布告,否则我定有耳闻。他不太对劲。”
便又三言两句,简洁地将太子抽签之事说了。宣榕沉吟:“我在想是不是……”
“顾楠?”耶律尧接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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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榕颔首:“对。但此事也不对劲。阿旻这个人,朝堂用手段是一码事,对自己人又是一码事。别的我不敢说,但他不会强迫顾楠的,除非是楠楠同意,他不会做出强娶强纳这种混账事儿。而且前一阵子,他力排众议让楠楠去了学堂管事,明明有想要放她走的意思。”
她百思不得其解。
而就在此时,道路前方悠悠转来两个须发皆白的老僧。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沙弥。两个老僧笑吟吟地相互交谈,偶尔问沙弥一句,沙弥都是打着手势,简短作答——是个天生闭口禅的小师父。
宣榕微微一愣。没想到能同时偶遇释空住持,还有邱明大师。
不待两人视线投来,她先行温声合掌躬身,打了招呼。
两僧同时回礼。其中释空邱明笑容慈爱,唯有那个小师父面色惊疑,宣榕感觉他目光来回逡巡移动,看了看耶律尧,又看了看她。
小师父白净的脸上有点茫然,呆滞地站定眨眼。
而释空摸了摸白胡子,笑眯眯道:“郡主带人来玩呀,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