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南忙着外间,祖母煎好药,到了给袁子衿换药的时辰。姜南走到塌前,袁子衿微睁开眼,眼里有些红血丝。 姜南诊过脉,手覆到他额上:“有些低热,不舒服怎么没摇铃。”姜南在塌边墙上挂着一个铜铃铛,便是仿照后世的呼叫器按钮。 将枕头隐囊塞在袁子衿身后改成半倚着,解开纱布查看伤口。 “某见小娘子终日繁忙,晚些自会过来的,便没想着叨扰。” “这不对,病情有轻重缓急之分,卒中、胸痛、创伤患者优先诊治,这是我们医者的规矩。”姜南给他科普,这些类疾病都起病较急,如果不能尽快诊治,会出现严重并发症甚至引起猝死失去抢救的机会。优先看病,优先检查,尽早诊断,快速救治。 袁子衿一怔,似乎上次被这样语气告诫还是前日,围捕之前崔翊提醒众人谨防盗贼,怎么受了伤还是逃不过崔翊的魔爪。 “小娘子说的是,某记住了。”袁子衿眼角眉梢带着些许惆怅。 “低热是清毒所致,再饮两副汤药低热过了毒便清了。” “小娘子真是神乎其技,某原先也见过医者拔毒,且得费一阵功夫,眼下两三日便有起色。” 姜南挑眉,这人宽肩长腿黑脸膛,看着似有行伍之人的杀伐决断,不善言辞的样子,没想到也这样会说话。 姜南这医术可是沉浸百余年,汇聚多少先贤经验,取了多少精华,况且她本身也是勤学上进的中医专业博士生。 “许是儿成器吧。” 拾掇利索姜南把血污的纱布裹起来,沥水药渣倒在纱布上,敷于患处。再用纱布将左臂悬吊包扎,想着等会还得去布匹肆买些纱布裁剪备用。 半早不晚的,并没有到放衙时辰,崔都尉便来了。带着两个长宽高足有三尺的木箱子,一个箱子装的满满的包好的药材,另外一个打开竟是医疗耗材吗?白烛、裁剪好的纱布、太医署专用手术器械。 命车夫将东西卸下,尽数抬进来善和堂。崔翊径直来到桌案前,斟了杯引子,轻饮一口,倒是十分自在的模样。 医馆东西用的快,用完须得小心翼翼焚烧后填埋。因这些属于医疗废物,本身具有特殊属性,也就需要特殊的方式来消除其危害性和危险性。例如沾有毒血的纱布,便不能清洗后重复使用。 姜南:“” “就当答谢小娘子的夏糕。”崔翊淡淡一笑。 崔翊掏出荷包,拿出两个金锞子放在桌上,轻点了两下。踱着步子进去屏风后看袁子衿,两人声音压低似不想旁人听见在说什么。 崔都尉今日穿的圆领士子袍,庄重的颜色,挺直的腰背,显得威仪更盛,果然爽快多金的男人会有滤镜加持。 姜南舒一口气,检查崔都尉带来的药材。因自己未明确剂量,二十几味药材整整装了一大箱,每一种单独包好写了签子,看起来颇为震撼。 这是搜刮了整个太医署的药材嘛,这些量三个受伤的袁子衿也用不完,崔都尉怎么也是简在帝心的天子门生,怎么干这种山中盗匪干的事呢。 药材一一分类整理,放入药柜,取出部分给袁子衿煎服,药材储存讲究低温避光,甚至有些需要密封,单是放在木箱子里,用的时候再取便是糟蹋了。 崔翊观察袁子衿神色,自姜南一番宽慰,吃了药袁子衿感觉身体也自在不少。眼下看已经全无昨日中毒时哭耶喊娘的架势。 崔翊低声:“已经垫了话儿,让京兆仔细审着,只是还没进展。” 转眼又道:“八成吐不出来,盗行卷已是重罪,供出来实情自己也没有好处,可能还会牵扯亲眷。” 袁子衿撇了撇嘴:“是啊,这位估计身后家人还被押着,不然也不会躲在鱼龙混杂的平康坊。” “我家中”袁子衿似是想到什么。 “暂未告知袁伯父,让张十六去说都尉府有些脱不开身的公务,这几日暂歇在外面。” 袁子衿点头,自己阿耶的脾气,若是知道自个儿受了伤,不得揪着官医来善和堂,便是提溜袁子衿去太医署。 劬劳于野,哀此鳏寡,孤独彷徨也不愿续弦,故剑情深只把袁子衿看的比什么都重。 崔翊出来说要走了,姜南看着桌上已经凉了的杏仁酪引子:“儿去给崔都尉换一壶热的引子来,眼下未至暮时,可垫垫肚子。” 唐人觉得茶味涩,唐朝的茶引子是加了葱、姜、盐的茶汤,吃的时候加上牛乳,类似后世的油酥茶。旋沫翻成碧玉池,添酥散出琉璃眼,说的是各种物料混合搅拌后出现的奶泡,像琉璃发出的光泽,便说的是这唐代的‘奶茶’。 崔都尉
一口饮下那点杏仁酪:“不用了改日再来喝,时候不早,衙下还有公务,某该走了。” 车夫给崔都尉打上伞,门外遮阳棚下的车驾走来停在台阶旁,崔翊上了车,姜南目送他的马车消失在雨中。 善和堂门口有一颗很大的杏树,杏花落了一地。车夫执伞,伞下崔都尉纤长的身影踏过杏花瓣,衣袍边角沾染春色,杏花微雨诗意又美好。 说起杏花,姜南想起去岁与祖母封存的杏花酒,所谓落雨纷纷酒撒地,一杯佳酿尽欢意,所谓暮色苍茫雨点落,一杯清酒解忧愁。连着几日阴雨连绵,正好应景。 配着炙猪肉,羊肉,油脂滴落在炭火上发出‘滋啦’一声,翻腾到色呈焦褐,边缘微缩,撒上盐、胡椒和安息茴香,一口肉再泯一口酒,将整个身子上的潮湿烦闷统统抛开,给神仙也不换。 祖母吃的意犹未尽,酒也微醺。姜南喝了山楂枸杞引子,待身上味道散的差不多。端一碗山药鸡肉馄饨给袁子衿,皮薄馅大,汤底是鸡汤,鲜嫩脆弹营养滋补。 少倾林太夫人也将煎好的汤药端过去,想着给自己给袁子衿看喝汤药时辰,多些时间让姜南疏散。自从救治袁子衿,姜南白日要坐堂看诊,烹制膳食,晚上还得陪护,以防出了岔子。 汤药须在饭后半刻钟服用,正好与其凉了时辰差不多,姜南让祖母先回房,林太夫人却摆手,要陪着姜南一起。 “你再去歇息一阵,这边交给阿婆,好在现下还是耳清目明,小事还能帮衬你一二。” 姜南扶着给林太夫人坐在软塌上给她揉肩,林太夫人许是喝多了酒,眼神有些迷离。 想着给祖母提神,将便开始说典故:“说是有一位朱姓知州,足上有疾,一位江湖道士施以针灸之法,立见功效,顿感轻松。不仅给了银钱还写诗赞颂道士医技高超。后复发重于从前,寻去已不知道士何往,朱知州道:‘不是追究罪责,只担心道士拿了诗招摇撞骗,祸害更多的人。’。” 姜南说的便是后世的‘朱熹疗足’的典故。 “然者儿自不会如这江湖道士般,治疗后好生看护着,不然被要回‘诗’,岂不是妨碍咱们善和堂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