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端午以后，老天爷好像突然醒过劲儿来，把之前欠的烈日都补上了，每天睁眼就是大日光照进屋内，理所当然的，天气由蒸桑拿转变成火炉炙烤。 因这天气，看病就诊的人也少了些，姜南的赚钱大计也延误不少，好在前阵子攒了一些。尤其是端午曲江摆摊和义诊之后的这些日子，几乎赚出三个月的利钱，所以——急也没用不是？ 姜南捧着冰镇绿豆汤，拖个胡床半躺着，今晨下了一场小雨，也没凉快多少。一入夏姜南就靠绿豆汤吊着命，每天只要一动弹身上就出汗黏黏糊糊的，什么也吃不下。 隔壁卖卤子的张娘子来了，身后还有一位客人。 圆领对襟衫，外着半臂，石榴色长裙。姜南眯着眼，想起来了，那天在曲江救治的苏氏女郎！ 苏女郎曲江那天穿的月白色衫子，显得老成干练，今日这身又是明媚的少女模样。 张娘子一副好奇打探的神色，姜南也由着她看，只笑问：“贵人找儿有何事？” 苏悦有些惊讶，没想到一面之缘竟然还记得自己。含笑道：“那日逢小娘子心善救治，婢子带回去药材煎服三日已然痊愈，百般打探，才知道小娘子住在晋昌坊，儿这次特意寻你，为感谢搭救而来。” 听说是贵人，张二娘神色一怔，听说是答谢救治，想必是来给谢银的，又该这姜小娘子挣钱。 姜南抿着嘴笑。 苏五娘微笑着端详这位姜氏，能得折冲都尉中府相护，眼看着还与崔都尉颇为相熟，这都尉从四品，正经的绯袍高官。听说其承志于崔相公，虽是崔氏旁系，却深得崔相公珍爱。能得崔都尉这般看重，姜氏想来不俗。 苏五娘笑道：“看着姜小娘子面善的很，莫非我们曾经见过？” 姜南笑着皱一下眉，大约是你身中蛇毒昏昏沉沉，脑子里模糊了我的身影？嘴上却笑道：“难道是集市上一瞥？或许这便是缘分吧。” 祖母与姜南英雄所见略同，也觉得是端午那日在江边见过，未遇险时见到了姜南摆摊，匆匆一瞥。后面又是治病救人的郎中印象，故而没想起来。 “儿曾与秦州上邽秦州刺史家的女郎有数面之缘，想来你们同族小娘子面相上有些相似。” 姜南对秦州上邽秦州刺史有所耳闻，今永安郡公祖父，苏小娘子莫不是以为自己与将来左相同宗同源吧。 姜南笑道：“儿江湖飘零，只是游医一名，与朝中贵人并无干系，” 能这般从容对待自己身世，定然不俗，苏五娘又怎么会看不出姜南湖蓝色衫子是普通绸布，洗了多次已经发白，头上也只插了一根白玉钗。 姜南对这位苏五娘印象也不错，对着自己这是士农工商，社会地位最低的商人既不高傲怜悯，也未出言不逊。就仿佛与她是一样的，即便只是装装样子，也让人舒服——尤其对比高十三娘的样子。 姜南疑惑何以这位冒着暑热亲自跑到小医馆来，想到上次光临医馆的高十三娘，莫非难道这位也是崔都尉的桃花？ “儿给贵人再瞧瞧伤口？” 苏悦道好，姜南请她去侧边屏风后，张二娘见姜南看诊，没了八卦听讪讪回去了。 毒蛇咬伤后伤口四周肿胀全消，还有些乌青未去，伤疤亦结痂。 “女郎切记结痂的创面不能挠抓，荤腥糖色重的食物忌口，等全然恢复才能吃，不然这伤口即使好了，颜色也会比肤色更深些。” 苏悦点头，又抬手指着门口宣传木匾方向：“听说这驱蚊香膏是晋昌坊一个医馆传出来的，莫非就是贵处。” 姜南笑道：“确是小店，女郎要买上一些带着吗？店里还有驱蚊的浮萍松塔香，艾草盘皆是驱蚊佳品。” 苏悦来了点兴趣，“好，便——每一种都包上一份，多少你看着给。” 姜南赔笑：“这浮萍松塔香可以用作日间寻常熏香，艾草盘在傍晚时分点，待屋内无蚊子后便要掐灭，驱蚊膏是被叮咬后涂抹在患处，清凉止痒。切记白日用了浮萍松塔香晚上最好不艾草盘，气味太杂，恐影响安睡。”主要还是怕剂量控制不好，容易一氧化碳中毒，也糟蹋东西。 姜南借口找的实在好，想到自己一夜辗转难眠苏悦点点头，“也好，便按你说的。” 姜南笑眯眯地退下，给苏悦包了差不多一个夏天的量，每一种又写了签子，防止苏小娘子记错了，或者日子长了模糊了记忆，混淆使用。 崔翊与袁子衿进来时，便看见苏悦端坐在医案前，姜南在医案后写着什么，一旁的桌案上放了一个大木盒。 二人心里苦笑，上前见礼。苏氏女郎父亲正是当朝因善绘事而为的右相
，坊间时常有：“右相池誉丹青。”之说。 因苏氏女郎行五，便只称‘五娘’。 “我一猜便知道，袁郎又让崔都尉相伴，到此复诊，故来相候。”苏五娘笑眯眯地道，又让崔翊扶着袁子衿在自己下方位置坐下。 姜南还从没看过这位丹凤眼一脸正气的袁郎露出这般无奈的神情。 “儿瞧这浮萍松塔香不错，店主小娘子也给袁郎备一份。” 姜南便真的给袁子衿装了一份。 “这驱蚊膏也好，怎么这样香甜？” “这里面加了山姜子和蜂蜡，故而香甜。”姜南答道。 “这个闻着也提神清透。” 姜南便也给袁子衿包进盒子里。 “这艾草盘香看着就精致” 姜南便按照苏五娘的配比数量，给袁子衿装了一模一样的一份，同样写了签子放进木盒子里。 看说着欢乐的苏五娘和忙的乐呵的姜小娘子，袁子衿认了，站起来弯腰致谢：“那便多谢五娘馈赠了。” 姜南在心里暗赞，这就对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先拿了再说。 拟好了签子，放在各自的木箱里，苏五娘便让婢子喊来仆从搬上车。 姜南奉好茶饮子，便自觉退出装不存在，到店外的杏树底下乘凉，崔翊端着茶杯紧随其后。 “袁郎想来明白儿的意思，不知可否愿意。” 袁子衿抿着嘴，他现在是心里发苦，嘴里也发苦，琢磨如何措辞，苏悦便又继续开口：“愿意便是愿意，不愿意便是不愿意，为何扭扭捏捏同女郎一般，儿上门探望也躲着不见。” 袁子衿耳根发烫，起身郑重行礼，声音低沉道：“某不愿。” 苏五娘目光扫过袁子衿，一身玄色圆领袍，容貌俊美，但他脸上神色淡漠，给他俊美的脸上平添拒人千里之外的冷硬，难以亲近。 “罢了，不愿便不愿吧。” 这就——罢了。袁子衿回神看苏悦，她正气定神闲抿着茶饮子。 因后面袁子衿拆线画面过于血腥，苏五娘便不再久留，临走时从胳膊上撸下来一对嵌玉石金臂环一对递给姜南。 姜南双手接过：“贵人所赠，实在太过贵重。” 苏五娘一笑：“权当药钱。”说着走了出去。 站在门口，望着苏氏马车渐渐远去，姜南在袖子里摸摸臂环上镶嵌的玉石，感慨万千：原先觉得“一掷千金浑是胆”只是艺术夸张，看来竟可能是真的……苏五娘忒大气，忒豪迈，忒招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