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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娘子去世

姜南与周欣出了善和堂的门,款步而行。 “——唉——”周欣今天第十三次叹气。 姜南没有理会他,继续往前走。 周欣一脸苦相的跟着她。姜南让周欣第一次独立完成出诊任务,这是前日便说好的。虽然姜南也跟着去,但事先申明不到万不得已定然是不会相帮的。 其实也无碍,上门复诊,去的便是姜南让其往返二十公里的柯宅。本不是急重症,但庄晏安一再拜托二次上门,想着不甚要紧,也可以顺便磨砺周欣。 很怕庄晏安又拿这档子事找过来,今日一早,姜南朝食都不曾吃,就领着周欣出来。 以往也经常出诊,但今日一开坊门就出诊的,还是头一遭。面对柯七郎疑惑的脸,周欣也讷讷不语。难道要说是庄郎君似乎看上自家小娘子,避之不及这才过来给他复诊,这话叫周欣如何开得了口。 柯七这一次没有躲在帐幔中,大大方方见了姜南,不禁苦笑道:“小娘子害的某好生痛苦,开始几日某甚至要去善和堂骂你一顿好解了这气。” 柯七郎想了想,到底摆手:“过了五六日便罢了这念头,自从听小娘子的话,这腰细了好几寸,家母从前总嫌我胖的,这会子也说可以了,正正好了。” 周欣一边刚柯七郎把脉,一边听着他与姜南打嘴仗。 姜南仔细端详柯七,上次来也没见到庐山真面目,但眼下柯七的身姿确实胖的不算离谱了,有一点张小敬矫健悍勇的意思了。 本朝对男子的审美,继承了些魏晋遗风,美男们讲究个身姿颀然、轩轩韶举。然而柯母眼中适用的却是另一标准——膀大腰圆、魁梧气派。柯七不是头一类型的,若依照后者的标准,现在这样儿,算是正正好儿。 姜南不甚上心地安慰他:“柯郎君离着资质秀伟的崔广略还差得远,万不可懈怠呢。” 姜南说起崔广略,又想到那位姿采如峙玉的崔都尉来。两人都姓崔,当真是崔家基因优秀啊! 得了柯七的夸赞,姜南很合时宜露出羡慕之色。踩着步子往回走,周欣不安的情绪好了很多,好到背着药匣子跟在姜南身边眉目舒展,嘴角微翘。 晋昌坊门口,桃花焦急着来回踱步,她也不知姜南从哪个方向回来,便只能在坊门口堵人。见到两人身影,立马快步跑过去,“小娘子,小娘子,祝娘子她” 姜南神色顿变,眸子当时就是一凝,“快回去!”周欣紧跟着追了上去。 祝娘子脸上红斑快速蔓延,大半张脸都是红斑,后背也出现大片的红斑,发着烧还不停呕吐。 林太夫人在诊室内面神色不安,夹杂着茫然和无措。 周欣就守在隔离屏风外,两只手紧紧抓在一起,双眼饱含了泪水,嘴唇轻颤,不知是在祈祷,还是害怕,亦或是两者兼而有之。 隔断屏风内,祝娘子闭着眼躺在洁白的病榻上,安静的像一朵快要枯萎的花。 姜南救过无数危急重症,无论多么严重,哪怕病人命悬一线,她也没有如此慌张过。 “祝娘子”姜南从喉咙里发出轻轻的呼声,很怕吵醒祝娘子,又怕祝娘子永远也醒不过来。 “嗯”祝娘子嘤咛一声,虽然姜南唤的极轻,可她还是听见了。 “阿姜,我好难受好累啊” 姜南扣上祝娘子的寸口脉,吩咐桃花再拿床被子过来,轻轻给祝娘子盖上。 姜南沉下心,给祝娘子做诊断,大热,多汗,还不时伴着冷颤,祝娘子的寸口脉已经很难凭了。 姜南赶紧脱了她的鞋子,去诊断她的足部脉,一上手才发现三脉已绝。 人有胃气则声,人无胃气则死。 除了胃气,肾气亦是无比关键,胃气垂绝,只要不彻底湮灭,还有救治的办法,肾气要是没了,彭子益将其称为拔阳根,绝对有死无生。 姜南诊完足部脉,松开了手,蹲在地上迟迟没有动静。 周欣见姜南没动静,焦急地问:“师父,你说句话,要煎什么药?” 姜南叹了口气,低声道:“不用开药了,把针灸包拿来。” 周欣了然,姜南用针灸是给阿娘止疼的,她也没办法了。但仍不死心,“师父,你不是神医吗?” 姜南却道:“从来就没有神医,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医者罢了,有太多病我是治不了的。”泪水从眼角陡然滑落。 面赤斑斑如锦纹,祝娘子身上的红斑是红斑狼疮,也称为红蝴蝶疮,是一种由自身免疫异常所导致的慢性、反复迁延的自身免疫疾病。

红蝴蝶疮在后世仍旧不能治愈,更别说在如今大唐。姜南束手无策,但是哪怕,只减轻一点祝娘子身上的痛苦。 桃花将针灸包拿进来,姜南拿出三棱根在祝娘子的双尺泽穴点刺放出些许黑血。 尺泽穴为本经之和穴,合治内服。若病拘急,疼痛难忍,可以放血以泻之,犹如开闸泄水,可以缓解急性身体疼痛。 周欣出生后,祝娘子激素紊乱身上长了盘状红斑,本身底子就弱,过度劳累加上没有及时治疗,遇到姜南已经引起系统性红斑狼疮。 就像是融化一座冰山,顺势引导,只是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河流的流量。但现在整座冰山轰然化开,洪水漫天,淹没一切。洪水又深陷土地,攻城略地。 红斑急速大面积蔓延,脏器受损引起器官衰竭,全身关节游走性疼痛。 姜南体会到了叶天士当时给母亲看病的慌乱。 病榻上的祝娘子痛苦之色逐渐减轻,眉心也稍稍舒展开。 姜南问:“祝娘子,还疼吗?” “舒服多了。”祝娘子气若游丝。 姜南拉着桃花出来,让祝娘子跟周欣说会话。 月色依旧明亮,街面上灯火阑珊,中秋的余波未散尽,世间万般热闹,都与今夜的善和堂无关。 朝祖母努力挤出一个不太难看的表情,却感觉自己是无比疲倦。 姜南背靠墙面,慢慢滑下去,然后干脆瘫坐在地上,脸上满是自嘲:“全力救旁人却救护不到自己人,究竟是多么的讽刺。”,若是晨间就发现祝娘子神色不对,哪怕她不那么着急带着周欣一早出诊。 祖母蹲在姜南面前,“祖母知道,三娘已经尽力了。” 姜南闭上眼喃喃:“做一个医者真的好难。” 明明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可还是控制不住难过。 若是放在别的病人身上,姜南也不会如此痛苦,共情太深亦是医者大忌。 看着小院里的葡萄树,胡瓜架,萎靡不振的凤仙花,到处都有祝娘子的身影。后院堂屋粗腿儿厚面的榆木几案上,打了一半的结子,半盏残茶。 周欣出来,叩拜姜南与林太夫人,“阿娘说,这些日子尤胜之前在阿耶身边,有太夫人和师父收留,甚是欣慰。我也将今日出诊情形告诉阿娘,她亦很欢喜”说到最后,周欣泣不成声。 善和堂闭馆三日,为祝娘子送行。 姜南醒来,发现枕巾都是湿的。为祖母挽好发髻,祖母似乎一夜苍老很多,眼角皱纹深了几分,鬓边华发尽显。往日意气风发的慈和模样,变得忧思漠然。 祝娘子的牌位供奉在慈恩寺的光华阁,同姜南父母兄长一起。姜南献上自己蒸的蜜供糕点,并捐了香油钱,又与其他信众一起听了一回经。 光华阁不似主殿,要荒凉不少。石阶路上布满青苔,院墙下长着杂草,一个五十余岁的瘸腿老和尚并一个小童在殿里照顾香火。 姜南摆好供果糕点,点香烛,化纸钱,临出门又布施给那老和尚些铜钱。 老和尚收了钱,行礼道:“慈恩观宇最是灵验,一定能保佑女郎祭奠之人。”姜南还礼,尽一份心意吧,希望祝娘子能灵魂安宁,不再受病痛之苦。 姜南踏上阁楼顶远眺,鸡鸣狗吠、茅屋草舍、袅袅青烟,几个农人忙完回家。此情此景,倒是很适合入画 阁楼下来,门口前站着一位穿白袍的士子,身后不远处几个仆从等着。那人回头,眼神正对上姜南,两人都一怔,是自己曾经的病人袁子衿。 姜南遥遥一福,正要避开,那人却走过来。 “女郎是来祭奠的?” “是。” “不知——所祭何人?” 如今长安城流行交浅言深?姜南抬眸看他,一双似水杏眼,眼角眉梢却带着些惆怅。 姜南终是回答:“亲人,郎君又是祭什么人?” “故友。”其实是朋友的故友。 姜南点点头,愿意大老远来这边慎终追远,必定是很亲近的故友。袁子衿的朋友,必也是如同阿兄一般的年纪,想来也是一段悲伤的故事。 姜南想到白居易的诗来‘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再看这人一身落寞白衣,不由得便把词中情景代到他身上,语调也柔和了几分,“还请节哀。”然后再福一福,戴上帷帽,带着周欣走了。 看着姜南的背影,袁子衿不禁挑眉微笑,平日里铁口直断,今日名花解语,如今的小娘子们都这般有意思吗? 崔翊从树林里散步归来,顺着袁子衿的目光看去。

“这位郎中小娘子有意思得很啊。”袁子衿笑道。 崔翊抿抿嘴,“女郎家,我们还是莫要谈论了。” “恒远啊,你如此刻板!日后若找个如姜小娘子般聪慧机敏的新妇,还不被她嫌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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