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的心里稍稍安定了些,说:“我是真不知道陆芒种的案子里还有多少不清楚的地方。我虽只随几位师兄瞥了两眼卷宗,真的是一目了然。阎凌盛强占民女,逼死良民,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了。”
“十七,我记得你提过你曾经呆过济世堂,那陆三牛又是济世堂的老仆。你既然认识陆三牛,那你同陆芒种是不是也很熟悉?同我说说看,我觉得会很有帮助的。”
十七的脸突然红了一瞬,但只一瞬后,他又面色如常地说:“陆芒种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您没想错,我确实同她相熟,也有过媒婆上门撮合我俩。只是那时我已经投身了獬豸楼,一个朝不保夕的刺客也不好耽误了人家。她出事那会儿我也是真的难过,也想过若是那天她出门前我多说两句,也许就能救她了……”
“人不能未卜先知,斯人已逝,你也不要太难过。”
“不是这样的,我是有机会救下她的!”十七连忙抬头,他有些激动,“掌柜的姐姐可是知道一些这案子的经过?”
夏宝珠点点头。
“那我就简单些说了。那天早上她出门前同我说要给一个‘阎’姓的官员唱曲。我当时忙着去獬豸楼报道签字,就没有多问,毕竟京中还有‘严’姓的官员。直到走出门我才意识到,会请人唱曲的只有阎家那个人面兽心的花花公子,可是我带了些侥幸心理,只觉得有可能是别的严大人。真的是……”
十七站起身,有些神情激动地在小小的牢房里来回踱着步。
“我真的是在心里面翻来覆去地想这件事啊!我本来有机会能救她的!但我就是没说,我觉得可能性不大,这跟那些袖手旁观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十七,你这就是过分自责了。我想换了是谁都不会多想——”
十七打断了夏宝珠的安慰。
“我真的太相信自己的判断了。哪怕我当时只是提醒两句呢?獬豸楼虽然在京中行事,接触的官员也不算少数,可我这个蠢货就从来没有彻底认清过他们的可怕之处。结果呢,他们每一个都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可怕!我真是的!不止那些官员,还有那些贵妇小姐,个个都不是好应付的。尤其是阎凌盛!但凡我当时提醒陆芒种一句,哪怕两个字的‘小心’,兴许她就不会出事了!”
夏宝珠问道:“那你是认为,若陆芒种那天见到的不是阎凌盛,她活着的概率会大很多吗?”
“当然了!我和师兄同阎家打的交道不算少,我们实在是太了解阎凌盛了。”
夏宝珠笑笑,说:“那真是太好了,我正准备问问你,阎凌盛是个什么样的人。”
十七冷笑,他十分尖刻地说:“他就是个表里不一的衣冠禽兽!长了一副迷惑人的好皮囊,私底下净做些不三不四的脏事。”
“那他都做过什么呢?”
听到这话,十七坐了下来,一脸严肃地说道:“你真的想知道吗?说真的,他做过的事都挺骇人的。”
“想知道的,”夏宝珠肯定道,“分析一下死者生前是个怎么样的人,也对找出凶手有帮助啊。”
“他是全京城公认的纨绔无赖,又有家里罩着,行事相当无法无天。但他偏偏装得很好,不熟悉的人会觉得他很有魅力。尤其是他那张脸、和讨人喜欢的态度,不知道多少人都被他蒙蔽过。包括我在见他第一面时,都以为师兄找错人了。可是当我看了那些记录他作案的真实卷宗后,就知道了。这热被惯坏了,他实际上就是个冷酷无情,工于心计,而且脾气还很坏的恶人。
“我听师兄说过,他曾经差点杀死一个从小跟他到大的仆从,就因为那个仆从写的字被他的夫子夸了两句,所以他就妒忌了,就接受不了了。直接用砚台去砸那小仆的脑袋,差点就把他杀了。好在当时阎家的老头正值升官的关键时刻,上头派了我们獬豸楼的人盯着他们家,为了不教我们背地里告状,他们才给那个小仆请了医生。”
“这确实可怕。”夏宝珠忖度,十七说的事倒是佐证了秦茵说的事实。
“嗯,这才是真正的阎凌盛。和他的外表完全不一样,他内心里那种冷酷无情和自私自利要是冒出来,那是真的会害死人的。
“还有一件事,是我亲眼所见的。掌柜的姐姐,你知道吗?那个小仆运气好捡回一命,但是他真的是打死过人的。那是个叫小梅的舞女,当天的场景过于骇人,我感觉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了。”说到这里十七犹豫了,见夏宝珠没阻拦自己,这才又说了下去。
“那是阎家老爷做寿那会儿,请了朝中不少大员。阎老夫人同长公主是手帕交,所以长公主那天也去了。于是上头便指派我们前去守着,免得混进来刺客什么的。我运气不错,抽签抽到了守在宴会暗处。
“结果接看到了那个倒霉的舞女小梅。她是一个想巴结阎家的官员带来的,跳舞跳得非常好,结果有人发现这个舞女穿的衣服样式很像长公主那天穿的,所以长公主就生了气。尽管她没说什么,但是明眼人都看出来她不高兴了。
“所以阎凌盛就想了个法子,他说既然那个舞女这么喜欢东施效颦,不如那身衣服就别脱下来了,要她永远穿着那条裙子好了。”
十七的眼神沉了下去,他面露不忍,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小了。
“于是他就叫人,把那件衣裳用针线缝在了小梅的身上。后来,那个小梅穿着一身血衣,还被逼着跳完舞,没过两天就死了。”
夏宝珠默默地听着。她惊诧于十七口中那些人是如此的草菅人命,从小到大,她向来坚信只要做好自己,做一个正直的人,就可以平平安安过完一生。加上拦江镇这里民风淳朴,她即使父母双亡、外公去世,但也在乡亲邻里的帮助下过得一年好过一年。她是真的相信这世界上终归是好人多的。
可原来,在那繁华富贵的地方,却不是如此。只因一件衣裳就能轻易要了人命,那些高高在上之人竟是不把人命当命啊。
夏宝珠轻叹了一声。
她小声说道:“竟如此可怕。”
十七也跟着叹气,他苦笑道:“我从小听济世堂的老和尚和街上的老秀才说,要与人为善。可是在有些人的眼里,我都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得上是个人。阎凌盛固然可恶,可那场宴会上的所有人也都不是好人。”
夏宝珠用力地点点头。
十七见陆三牛似有醒来的迹象,赶紧放低了声音,也加快了语速:“我当时看着一条命就这么在我眼前被夺走了,而起因则是那么一件小事。那个小心眼的长公主是源头,而她的爪牙也是一个比一个可恶,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个生性残忍的阎凌盛!”
说及此处,他顿了一下。
“我说话不好听,但我真心觉得阎凌盛死得好!上头那些恶人的想法需要有人执行,可执行的这个度是可以被人为控制的,他明明可以也能够做到,尽最大可能去保下无辜之人的性命。可他选择了助纣为虐。掌柜的姐姐,你不觉得他死得很大快人心吗?”
“自然,”夏宝珠垂下眼眸,“但死者的身份不应该成为追凶的阻碍。他是恶人不假,死有余辜不假,但查明真相也是必须的。”
“掌柜的姐姐说得对,”十七很是理解地点点头“不能因为别人是恶人,就坏了自己坚持的原则。这些老秀才都教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