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延翌上前两步,仔细看了看,“回陛下,草民确实识得。” “此乃暗器雷雨。” 皇帝视线移到镇国大将军身上。 这个东西,他记得舅父曾经提过。 镇国大将军:“臣亦只是听说。” 皇帝将目光移了回来。 面对帝王的注视,邓延翌从容不迫,接着道:“雷雨是江湖中常见的暗器,大一点儿的门派都有自己专门的存,使用者众多。” “用雷雨,难的不是上手,而是精通。真正精通它的人,世间寥寥无几。” 皇帝越听眉头锁得越紧,最后冷道:“吾只想知道,究竟是谁这么大胆!” 邓延翌丝毫不惧,反而抬头直视:“若论源头,一看生产材质工艺,二看使用者手法。不知陛下可有看到这些暗器是如何进来的?” “吾如何能看到,吾若看到了,能让这东西进来吗?” 皇帝越来越没耐心。 “那便只剩下材质工艺了,诸多门派中制作雷雨方法皆是机密,草民不才,虽不知具体工艺,可还是了解一二,能辨认出来。” “那你来。”皇帝招招手,“你来仔细看看。” 碍着舅父没将腹诽说出。 此人真是让人看不惯,都是什么关头了,还掉那些个多余的袋。 退后两步,斜眼盯着。 看他将暗器一个个拿起来仔细看,每一根细小的针都停留许久,反复抚摸,似是在感受材质。 一个兵部尚之子,能有什么本事? 真能辨认出来个什么名堂? 这人他在舅父府中议事堂曾见过,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 镇国大将军劝焦躁不安的帝王,“陛下,还需要一会儿,不妨先坐下歇息歇息。” 邓延翌辨认完之后,拿着暗器一番有理有据的讲解,最后道:“陛下,不出意外,这应该是隐族的手笔。” “隐族?” 这回是镇国大将军开口:“陛下可还记得臣给您讲过的,天机谷的使命。” 皇帝有些印象,“似乎其中一条,就与隐族有关。” 他印象最深的就是天机诏,知道天机诏是和传国玉玺差不多的东西,是他想要真正君临天下,必须得到的东西。 “是压制隐族。”镇国大将军强调。 皇帝看着邓延翌手中,那些泛着寒芒,让人毛骨悚然的黑针与银针。 能轻易穿透玄铁,在人体内随意游走的针。 古老得像传说的史描述中,曾经提过。 提到并不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土之外,还有隐族。 提到隐族掌握着人们都未听说过的玄妙本领,不出世则已,一出世,轻则天下大乱,重则,山崩地陷。 有如神人。 他从前不信,不信先祖有着开疆拓土之能,为何只能压制,不能彻底除去他们,或者纳入疆土。 他拉着太傅的衣袖,固执地要一个答案。 那时永陵同前朝鼎盛时期一样,是天下的霸主,他身在最高高在上的皇宫,最富贵繁华的京城,看不见四野暗藏的危机。 太傅蹲下身,抬头直视着他,眸中有某种他不懂的深沉,微笑着回答他:“三皇子不必担忧,有隐族,自也有制衡他们的存在,只要皇族屹立不倒,隐族便不会出世。” 他点点头,也以为太傅说的制衡就是皇族,也真心觉得他们可以。 可现在回想,太傅说的,分明就是天机谷。 天机谷在传说中一直存在,比隐族更加飘渺,连他也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如今一切恍然。 皇帝看着镇国大将军,面色苍白,“吾不被天机谷承认,没有天机谷诏,所以,隐族可以随意出手,威胁吾的安危,对吗?” 这一次是威胁,下一次呢? 是不是就和父皇一样,悄无声息死于非命? 战栗自灵魂深处涌上来,仿佛身处冰窖。 镇国大将军缓慢、沉重地点头。 “就没有其他办法吗?舅父,你征战天下,战无不胜,就连你都拿隐族没办法吗?” 镇国大将军沉沉叹了口气,背在身后的手打了个手势,邓延翌清晰看在眼里。 “陛下,打仗讲究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我们,对于神出鬼没的隐族,基本没有什么了解啊。” “可是,可是……”皇帝
指着邓延翌,就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舅父你不是有他吗,他知道得那么清楚,你都能找到他,就不能找到更了解隐族的其他人吗?” 镇国大将军面色沉重,只是不言。 邓延翌在后面低低躬身,“陛下,容草民多一句嘴,为今之计,还是得拿到天机诏为上,到时有天机谷相助,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对,对,天机诏,还有天机诏。”皇帝慌乱地六神无主。 “舅父,你之前说什么来着,之前不是用那个妃子试过了吗,这回,这回我们换一个人好不好?总有可以的。” “陛下!”镇国大将军按住皇帝的肩膀。 “臣一开始提议的,是皎月公主。” 这四个字,让皇帝一下冷静下来。 四皇弟死气沉沉的尸体又浮现在了眼前。 他不得已,已经对一个弟弟出手,亲手杀了他。 如今,还要对唯一的妹妹下手吗? 之前不是商量好了吗,他都拜托梓童,让她帮他去骗皇妹。 皇帝抖着唇,“就,就按之前的计划,不行吗?” 镇国大将军看向案上摆得满满的暗器。 “陛下,你说过,如果真是皎月公主弑父,你会秉公处置。” “况且,如今已有隐族作乱,如果迂回,臣怕来不及。” 皇帝沉默,胸膛起伏不定,眼眶越来越红。 寂静地连外头远处的嘈杂声都听得清楚。 一头是自己的性命,是唾手可得的权势,一头,是皇妹的生死。 是他最后一个兄弟姊妹。 桌案上密密麻麻的黑针暗器悬在心上,在逼他。 逼他缓缓转过身子,喘着粗气盯着镇国大将军,“舅父,这个法子,你有几成把握。” 镇国大将军一向严肃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志得意满,“接近十成。” 皇帝呼吸一滞。 十成,舅父在战场上也鲜少说这么满的话。 暗处不可抵挡的力量就把刀架在他脖子上,而摆在他面前的,似乎只有这一条路。 唯一的一条,能看见的路。 他眼睛重重闭上,侧过脸。 深吸一口气,“吾得询问司天台。” 皇帝看不见,镇国大将军的笑容带上了两分嘲讽,只听他郑重回应的两个字,“自然。” 皇后宫中,殿门打开,夕阳余晖斜斜照映入内,一片美轮美奂灿灿的金芒。 皇后亲自执箸往南宫姣面前金丝碟中夹菜,夹得满满的,南宫姣拦都拦不出。 无奈道:“皇嫂,您没觉着我之前瘦下去的都胖回来了吗?” 皇后一本正经:“现在这样怎么够,太瘦对身子不好。” 南宫姣扶额。 早膳是姨母看着,午膳和晚膳皇后看着,她真的是…… 现在都比瘦之前胖了好些。 一顿饭,又是吃得肚皮滚圆,还好今日衣裳宽松没有束腰。 与皇后拜别时,皇后切切看着她,上前拉住她的手让她起身。 眉宇间丝丝缕缕的哀伤疼惜,抚着她的发,道:“皇嫂知道,而今宫中流言四起,你别放在心上,皇嫂会处理的。之后无论再有什么,皇嫂都会保护你的。” 南宫姣微怔,很快展颜笑开,重重点头,“嗯,皎月相信皇嫂!” 皇后拍拍她,“嗯,去吧,路上千万小心。” 南宫姣也道:“明日万寿节诸事繁多,皇嫂今夜好好休息。” “行了快走吧,哪里用得着你操心了。” 南宫姣又一礼,长裙曳地,一步一步自阶而下,陛阶之前,上辇之时回眸,看到皇后华服锦绣,依旧端正立在殿门前遥遥望着她。 她不禁向皇后微笑,小小挥了下手,才转身踩上脚凳。 落日余晖散尽,天边只余远山苍渺的轮廓,栖凤宫的朱红宫灯照亮画栋雕梁。 长御伴在皇后身侧,却依旧让地上淡淡的影子染上孤寂。 皇后幽幽的话语轻轻飘散在空中,“以后,我便权当她是我的孩子。” 长御点头,“您想好了,去做便是。” 皇后转身,步伐缓慢,渐渐消失在宫殿中央灯火通明处。 世上安得两全法。 如今已是,她能做到,最两全的法子了。 <
> 天色昏暗,步辇很稳,只有些微摇晃。 南宫姣低着头,发髻上步摇垂下来在鬓侧,轻轻晃动,撩动两缕发丝。 她正看着掌心,嫩生生的水绿色玉佩坠着流苏,中间雕着朵精致盛放的玉兰花。 这已是皇后赠与她的,不知第几枚玉佩了。 一件一件,穿的,戴的,皇后逮着空子就往她怀里塞,上头的花样总是与玉兰有关,或是暗纹,或是刺绣,或者干脆就是玉兰形状的物件。 皇后喜爱她,便总想给予她自己最美的东西。 她也乐得收。 衣裳头面,香囊环佩,她都穿戴给皇后看。 宾主皆宜,何乐不为? 到了含凉殿中,她照例将这枚玉佩收在妆奁小屉中。 关上时手顿了顿,复从左上开始,打开每一个小屉。 看着屉中的首饰环佩,不禁怔然。 原来,不知不觉,她平日里惯戴的,已全成了皇后所赐。 手伸进其中一个小屉抓起一把,金玉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 “小公主,司空殿下来了。” 房门被敲响,是刘叔。 南宫姣松手,一阵叮里咣当。 她将妆奁都合上,“好,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