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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前)

高一五班正好0个人,一排四人列成一个整齐的方队。 要说军训里最难熬的就是站军姿,因为太晒了,脑袋发昏的同时心也在滴血,不知道今天过去皮肤又要黑到哪个程度,余照脖子不动,无聊地乱瞟。 据她观察,周围的人只有与她隔着一排的斜前方男生没晒黑,后脖子露出来的皮肤还是粉白的,真抗晒,羡慕。 皮肤滚烫,嘴里干涸得咽唾沫都费力,一溜溜的汗顺着发丝流到脸颊,滴到衣领上,感觉自己的衣领能拧出水来。 这是2008年的8月下旬,同学嘴里有史以来最热的夏天。 他们在操场上就是一块块人形纱布,不管倒进去多少水都会一滴不漏渗出来。 青春似乎散场极快,她被催促着长大,也期待着长大,不知不觉间就要迎来自己的16周岁生日了,今年的生日一定要红包,她目光坚定了一点。 “向左——转!” 教官年纪不大,南方人,军训伊始喊口号时,因为“呀二呀”的发音使队伍哄堂大笑,他不知所措地板起脸,还是身旁一直抱臂看着学生的班主任徐老师破口大骂镇住了场子。 向左转,背对着太阳,也代表着可以暂时休息会了。 余照吐出一口热气,在天赐般的“原地坐下”声音里,不顾尘土,赶紧屁股着地,结果土都是烫人的,好像正坐在煎鸡蛋的铁锅上,就差喷点油滋滋冒油了。 原本在前方的顾江帆变成了与她平行,察觉到班里的很多男生有意无意地往她这瞧,余照暗戳戳用胳膊肘碰一下朋友,换来一个憋着笑的回应,也是一个胳膊肘。 “你们俩打电报呢?” 余照心虚地回头,徐老师正站在繁茂树底,一身黑色印花的裙子衬得她腰身纤细,卷发风情漂亮,涂着红唇的嘴角却严肃绷直,余照装作无事发生扭回头,没想到下一秒徐老师就开口让她过去。 她蔫巴巴脱离队伍,站在徐老师的对面,看她们两个相对的鞋尖,徐老师的黑色尖头高跟鞋好闪,她的黄胶鞋侧边还带着土,转向的时候蹭到的。 据说他们是徐老师带的第一届学生。 这个年轻的女老师展现出了与外貌截然不同的教学风格,非常的凶悍,高声怒骂是常态,军训开始这么久了,余照就没在徐老师脸上见过灿烂笑脸,顾江帆说她们寝室背地里叫徐老师“铿锵玫瑰”。 此刻想笑不仅不合时宜,甚至可以说是找死,她头垂得更低了,微微鼓起脸颊,做好了迎接开学第一骂的心理准备。 没想到的是,她眼前出现一本英语必修三。 “打开单词表。”徐老师走近一些,果香的幽幽香水味儿让余照不着痕迹吸一口气。 现在,徐婷婷在她的眼里,是看得见与看不见的美丽双重具备的精致女人,香水就是看不见的美丽,让人着迷。 “就这个吧,你从这开始读。” 余照垂眼,清清嗓子:“daelatinpplted” 一连念下去十几个,徐老师板着脸:“你音标学得不错。” “我的英语技能只适合应试教育。” 徐老师似乎对于她能说出来应试教育几个字有点意外,这个结论倒不是源于她自己,而是源于初中的英语老师,那时老师在家长会后与妈妈林美珍交谈,顺口问起了余照的英语成绩高分的窍门。 说起这个林美珍也疑惑。 “我们也纳闷,这孩子从小这样,成绩像过山车似的!高的高,低的低,一中和,中等水平。” “也没见她努力背单词,之前让她教教邻居家的孩子学英语,她连语法?是叫语法吧?语法都不会。” “我们就问她,那考试的时候怎么办?她说阅读题就算有不认识的单词,也能猜出来是什么意思,读一读就知道选什么填什么,真挺奇怪的,我和我家老余谁也不会英语。” 老师点头:“那这孩子就是纯粹适合学英语,悟性高。” “嗨她呀,不行不行。”林美珍摆摆手,“之前她表哥跟她用英语对话,她完全不行,读单词读课都正常的,一交流就憋着脸说得磕磕巴巴。” 徐老师慢条斯理将卷着塞回背包里,再次瞧她。 “怎么样?有兴趣给我当课代表吗?”漂亮的裙子被风吹起裙角。 诶? 余照两眼发直:“我愿意。” “合作愉快。”徐老师伸出手。 16岁,对于大人间的仪式感,总是新奇又惶恐,她不知所措,脸颊发热地握住了徐老

师柔软的手。 一整天的酸汗被温热洗澡水带走,余照抹了把镜子,在雾气里端详自己,相比公认的班花顾江帆,她在旁边像是一颗寡淡又普通,蔫掉的小白菜,嘴唇泛着白,因为攒不下肉,下颌线清晰的样子总是被评价为“没福气”的长相。 余照细心往长度越过肩膀的头发上抹护发素,据考上重点高中的同学分享,她们学校就连女生都必须要剪短发,像她这种常年扎丸子头的选手,失去长发真的会伤心的。 她读的清河一中是一所普通高中,唯一的优点就是占地面积大,因为面向所有市域内的生源,导致了学校住宿生的数量远远超过了走读生,配套设施全部为了住宿生提供方便,一个班也就四五个走读的。 她包着湿润的头发走出浴室,今天大姨全家都来吃饭,此刻正聚在电视前看奥运比赛。 表哥回头瞧她捂得严严实实的脑袋:“哎呦,阿拉伯人。” “嘁。”她朝壮壮哥呲牙,不准备理他。 “圆圆,”林美珍将瓜子皮精准扔进垃圾桶里,看都不看她,“去买两瓶啤酒回来,明天做鱼。” 大姨连忙制止,说让表哥去,她与壮壮哥对视一眼,默契地同时撸袖子,用最原始的方式作出选择,那就是剪刀石头布。 即使落败,余照也耍赖:“妈,我头发没干呢。” “大夏天的,出去吹一会儿风就干了,正好。” 余照嘟嘟囔囔,接过来钱数数,“再给五块。” “你这跑腿费越来越贵了啊。” 虽是这么说,她还是在钱包里掏出紫色纸币,余照满意,狠狠揉搓一遍头发就随便套上半袖出门了。 这一年,奥运五环的设计几乎遍布了所有城市,就连清河这种四线工业小城市也不例外。 她拎着啤酒脚下转向,选择了去空旷的小广场上坐一会儿,这个时间段,就连广场舞阿姨都散场了。 雪糕因为天气的缘故微微融化,她连忙将啤酒放在一旁,咬一大口,在舌尖尝到巧克力的甜味时,恰巧一阵带着点凉意的风吹过来,余照惬意地晃晃脚尖,拧开饮料瓶灌一口冰镇饮料。 她就是那时候注意到对面的奇怪黑影。 借着小广场的昏黄路灯,对面的人手里拎着一个编织袋,黑色半袖与劳保手套中间的半截胳膊雪白,正弯腰在对面的垃圾桶里捡塑料瓶。 她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即使脸庞模糊不清,但弯腰时分外瘦弱的背却似曾相识。 余照将雪糕包装袋收好,看那人将塑料瓶踩瘪,放进编织袋里,随后走向下一个垃圾桶。 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一直瞧着,注视着那人慢慢沿着广场的小出口走出去,直到他的背影 融进夜色。 军训的最后一天,校领导突发奇想搞新生检阅,面对半个小时后才开始的检阅大家怨声载道,纷纷埋怨半天假期泡汤了。 今日的太阳称得上毒辣,高一二十个班全都在操场上晒着,班长给每个同学发矿泉水,然而水在这种天气只是聊胜于无的抚慰,他们迫切需要一阵凉爽的风。 余照的目光所及之处,大家都是夸张地大口喝水,唉声叹气。 所以动作幅度很小的斜前方男生就很明显,他拧开盖子抿了一口,才慢吞吞地微微仰头喝,随后像是小动物甩毛一样,微微晃头企图让自己清醒些。 她连忙低头,看汗砸在地上的印记出神。 回神时,余照已经置身于热闹得像菜市场的班级里,大家都整齐穿着蓝白相间校服。 她呆愣地看着手里握着的笔,面对这排最后方的男同学开口问:“定英语练习册吗?” 高中不是义务教育的阶段,学校发时她就注意到,没有练习册,也就是说,后续都要各科老师自己定的,不止这些,还有各种教辅材料,教材通,卷子,都是板砖一样的。 不定吧,班级同学都定你没有,上课老师讲的话你两眼摸黑,定了呢,其实除了上课时间也不会翻开,好真实。 “多少钱?” “三十。” 男同学叫齐士,小小年纪笑起来眼下就有一道横纹,他从钱包里掏出正好的三十块,余照将钱妥帖放好,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看中间一组的最后一排。 “定练习册吗?” 距离她近一点的人飞快抬头瞧了她一眼,立刻将目光看向自己桌角的一摞,并未说话,只是摇摇头。 怯生生的眼神。 像一只夜色里安静缩在树丛,看来往路人的小白猫,余照快速眨眨眼。 <

> 他身边的同桌倒是递过来一张50块,“我定,王梓。” 余照将找零还给王梓,往前迈一步,举起笔犹豫,再次看向满脸窘迫和尴尬的同学。 “你叫什么名字?” “盛寻。” 声音轻得余照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会腹语。 “哪个寻?” “寻找的寻。” 他前座的男生回头,笑嘻嘻说:“寻回犬的寻。” 他并未反驳,只是跟着附近几人的笑声也短暂牵起嘴角,笑容里满是应付,附和。 余照垂下眼,用力握住笔,在白纸上写下他的名字。 那张纸忽然飘起来,在她眼前飞来飞去。 在眩晕的感受里,在时间与空间位移的同时,她骤然睁开眼睛,只能看到黑漆漆的卧室。 余照转过身裹紧夏凉被,梦境该是醒过来就消散无痕的,但她却记得,或者说她在意,在意梦境里那双柔和的眼睛。 她忍不住摸索床头柜边的手机,想跟目前生活里唯一的倾诉对象——壮壮哥的老婆、自己的嫂子郑洁吐槽,说自己因为要去雇主家工作压力太大,导致做了奇怪的梦,梦里的雇主还带着微微的婴儿肥,好像跟现实里完全不同。 她连人家的名字都换了。 但噼里啪啦打了一堆,余照看着清晨六点的时间微微犹豫,最终还是选择删除,轻手轻脚下床洗漱了。 2019年6月15号,她拥有了事故醒来后的第一个工作,那就是在邻居家当月嫂,严重怀疑她根本做不好这个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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