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下午,太阳缓缓也从半空中落下,将茫茫的余辉洒向大地,透过音乐室明亮的小窗播洒在小房间的地板上,墙壁上淡绿色的墙纸更给人带来一种不言而喻的安谧。
可就是这样一个貌似舒适的小房间却给贺北凡一种极力想要逃脱的错觉,他站在张洋的面前,感觉自己的两只手都无处安放,他有些不安地扣着摸着,这倒让张洋感到很心烦。
“站好了,你在那动什么呢?”明明只比贺北凡大一岁而已,却不知道他哪来的这么大的架子,自己坐在音乐室的椅凳上舒服至极,却对着比自己小一岁的男孩大声呵斥。
“我告诉你,既然来了合唱队,你就要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岂能如此的随意。”张洋将手中的歌谱微微地上扬,“你自己说,你可以唱哪个声部?”他说着又将歌谱撂在了面前的桌子上,连顺手的一递,他也做不到。
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尹笛霄不在,一个区区的合唱队指挥还要给他脸色看。但贺北凡并没有抱怨什么,他对这一切只是忍气吞声。
他默默地将甩在桌上的歌谱拿了起来,白色泛黄的歌谱上是一首老歌,《我和我的祖国》。贺北凡不明白张洋是什么意思,也不敢轻易地回复他,生怕再给自己挖了陷阱亦或被张洋嘲笑。
他不敢轻举妄动,因而小心翼翼地将那张薄薄的歌谱又重新递到了张洋的手中,“那你觉得,我适合唱什么声部?”
“我觉得?”张洋为贺北凡这奇葩的回答感到好笑,心说你自己几斤几两,自己还没数吗?他又重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少年,他的鼻梁高挺,下面是一张薄薄的嘴唇,一双眼眸与自己对视着,似乎在焦急地等待自己的答复。
张洋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高声部太高了,你应该是驾驭不了。”他的话说着有些戏谑,又有些嘲讽的意味,“低声部,也不是那么好唱的。男中音,男中音,你觉得你行吗?”
对于他这副傲慢的样子,贺北凡也不敢妄下断语,张洋强势也自然有他强势的理由。贺北凡这样想着,便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我也不知道,我先试试吧。”
北凡的回答恰到好处,很合分寸,既不妄自菲薄,也没有过于地抬高自己,这样的对话技巧,不禁让张洋对其有一种另眼相看之感。
“那行,你唱给我听听。”张洋就甩给了他一句话,顿时让贺北凡很懵圈,一分钟前他才刚看见歌谱,一分种后张洋就要求他唱出来,虽说这是首老歌,但毕竟没有学过,更不要谈练习了。
拿着歌谱的北凡定在了那里,他从未像现在这般无所适从。他努力地转动着自己的大脑,尽力回想着方才心不在焉时灌入耳中的曲调。
张洋看见贺北凡像个木头桩子一样站在那里,便更加地不耐烦了,“让你唱,你就唱呀,还等什么呢?”他有些不满地拍了拍面前的桌子,“你快一点,我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陪你玩。”
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耻感充斥于北凡的心中,他从未没有被谁像这般呵斥过。即使练琴时被老头打了手心,他也不觉得有什么,毕竟是因为自己的指法错误。
而现在呢,他被这个只比自己大一岁的年长大声地呵斥,他只好努力地调整自己的状态,免得再挨张洋的数落。不会唱,没有唱过,那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贺北凡轻轻地咳了两声,双眸死死的盯在了那张具有挑战意味的歌谱上,有一种孤注一掷的豁达,微微启动了嘴唇,他开了口:“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流出一首赞歌……”
贺北凡自认为状态不错,兴致高昂,原本要继续唱下去。谁知,张洋却摆了摆手,试意北凡停下来,“你怎么唱的?音调低了听不出来吗?”他实在觉得可笑,这样的人也能进合唱队,真不知道尹笛霄的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哦,对不起。”北凡显露出了超出了常人的忍耐力,面对张洋的那张臭脸,北凡竟然颇为礼貌地对他一笑,“我没有唱过,让你见笑了。”
贺北凡固然客气,谁知张洋却并不领他的情,反倒变本加厉地嘲讽他,“让我见笑?让我见笑没有关系,要让观众见笑,你人就丢大了。把你的声调提高,刚才第一句唱得太低了,重新来。”
北凡第一次来参加合唱队的训练,但张洋却丝毫不给留情面,一点点错误也不愿意放过。他希望合唱队的每个队员都是最好的,自然也包括他贺北凡。
北凡才刚刚唱了一句便被张洋挑刺,气馁与失落都在所难免。但他却有把自己从泥地里拽出来的勇气,他不可以熄火,他还要继续往前走。
这样想着,北凡便觉得跌倒一次也没有什么,重拾了勇气,他又重新开了口,“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流出一首赞歌……”
唱完这句话有些心虚地停住了,一双眼晴小心地打量着张洋的面部表情,而这细微的小动作也逃不过张洋的那双眼睛。
“你唱歌的时候能不能专心一点,看我干什么,继续唱你的。”张洋没好气地指责道,他不明白贺北凡为什么这么多小毛病,张洋严于律己,却也习惯把自己当作一把尺子去衡量别人。
“我歌唱每一座高山,我歌唱每一条河,小小炊烟,袅袅村落……”见张洋这么说,贺北凡便略微地放下了警惕,但他还不够了解张洋的脾气,这不,他才刚唱了一句,又再次被打断了。
“你唱什么呢,跑调了没发现吗?”张洋觉得自己真是开了眼界,像这样妇孺皆知的歌曲,从大街上随便拉一个小孩应该都会唱,站在他面前的男孩即将成为合唱队的一员,竟然还会跑调。
张洋的这一声吼,让所有队员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贺北凡一个人身上。那些冰冷的眸光令他浑身都不舒服,“哦,抱歉,再给我一次机会。”北凡的声音有些颤抖,却在心里暗暗地为自己打气。
“我歌唱每一座高山,我歌唱每一条河,小小炊烟,袅袅村落……”他唱到这里,张洋却猛的拍了一下桌子,“你怎么回事?能不能把你的状态拿出来?”
贺北凡从未在这么多人的面前丢过脸,如果有一道地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而现在他却只能不断地挑战自己的韧性。
“你。”他停顿了一下,又有一种豁出去的释然,“你真的没有唱过,所以才会找不准音调,你可以教教我吗?”北凡的声音中充满了哀求,却被他人当作了笑柄。
“我教你?”张洋笑了,这是从贺北凡进音乐室到现在他第一次笑,也是令人厌恶的笑,“你自己不会吗?还要我教。”
作为合唱队的指挥,张洋的煽动力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他这一笑,音乐室里的所有人都开始笑。贺北凡不能理解他们笑容里的含义,大概都是在看他的笑话。
人都是这样,大部分时间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既然事不关己便站在一旁肆无忌惮地嘲笑,可一旦这样的事情在某一天不幸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他们才会后知后觉,那种滋味一点也不好笑,就如同掉入了冰窖中一般。
贺北凡没有说话,他也不愿再说话,这样爽朗的笑声却包含着深深的恶意,令他极度的厌恶。张洋似乎发现了北凡的恼火,便向后退了一步,缓解了一下僵局,“行,你不会,那我教你,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张洋说着,拿起了那张歌单,“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流出一首赞歌……”
不服气也好,恼火也罢,贺北凡却是一个识实务的人。张洋高傲的作派再令他讨厌,也磨灭不了他自身的谦逊。
贺北凡仔细地聆听着,将张洋每一句的发声都记在了心坎里。北凡有一双敏锐的耳朵,他自然也不愿意辜负它。
“行了,我唱完了,你听清楚了吗?”张洋觉得自己说的都是费话,话锋一转又直奔主题,“无论你是否听明白,现在都该你了。听清,我只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唱好了,归队,再出错,走人。”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贺北凡就像是被逼到了死角。
他是被推向悬崖的雏儿,不得不展翅飞翅。
“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很奇怪在这么重要的时刻,贺北凡却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紧张,他的一颗心像沉浸在了冰水里,异常的冷静。
也不知道自己的发音是否准确,北凡就那样唱了下去。原本喧闹的音乐室也恢复了安静,所有的队员都不在说话,专心地听他唱。
这次贺北凡一鼓作气地把歌唱完了,他颇为爽快地将歌词撂在了一边,是一种无所谓的样子。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事实上,贺北凡已经做好了走人的准备。
谁知,一直沉默不语的张洋此时却开了口,“留下吧。”他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让悬在北凡心尖上的一颗巨石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