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极窄,只容一人经过,两人在石阶上狭路相逢。 淅淅沥沥的雨落下来,很快将衣衫打湿。 不过一日一夜,近侍之中跑的跑,死的死,只剩下桑玦和贺云澜两人。 贺云澜还从未桑玦正式交手过,原本他以为这样一个使出低劣手段的人,不会有什么实力。 但能在那群天材地宝供养出的世家中留到最后,绝非等闲。 前几日大庭广众之下,被桑玦设计污蔑,贺云澜心中暗火至今未消。 他不在意是否合群,但是不能忍受白白遭人冤枉冷眼。 贺云澜冷道:“这里没有别人,你无需装给谁看。” 桑玦也不恼,耸耸肩笑道:“贺大哥这是哪的话?” 话音未落,一阵疾风吹来,贺云澜率先扬剑出手,桑玦闪身避过,雨燕一般旋身,“铮”地一声,刀剑狠狠撞在一起。 刀光剑影在雨幕中频频闪烁,两人的身影来回穿梭,快得几乎看不清楚。 轰隆—— 一声惊雷,闪电将天幕撕裂成两半,紫羽殿窗门紧闭,将雨声隔绝于外。 冷柔危阖着双目,盘膝打坐。 祭神大典越来越近,她抓紧一切时间修炼功法,为魔神遗冢的试炼作准备。 她的神识正沉在心海之中,无垠的冰原之下,是蔚蓝的海水。 上一世修炼的土系术法不适合冷柔危继续使用,她现在需要重新专注在水系术法中。 奇怪。 周身像是被一层无形的膜笼住,这种隔阂让冷柔危无法完全沉浸其中,精确地捕捉到心海中暗涌的流动。 也就是说,五感的迟钝延续到了心海。 不能和心海圆融为一,就很难精准地调动周身经脉的流转。 不知是不是重生的缘故。 冷柔危看着幽深的海底,并没有深潜下去。在不能完全掌控心海之前,过于幽深之处对她本身也是危险的。 她浮潜在表层一些的地方游荡,一遍又一遍地调动暗流,熟悉着自己的心海的潮流。就像一个中风的病人,肢体麻木瘫痪,在重新找回支配肢体的感觉。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冷柔危在熟悉心海的过程中,经常会撞入意识的流动中,她渐渐发现了一件事: 就像她与心海有着隔阂一样,心海中的一些念头,也像是不属于她。 与贺云澜有关的浮光掠影,和心脏悸动的感觉联系在一起,仿佛有种冲动推她向那些影子靠近。 原来一切异常的源头在这。 怎么会呢? 心海的暗流涌动,代表冷柔危的情绪波动。 她的确不解,甚至愠怒。 外界有波动,冷柔危从浮潜中露出水面,睁开眼,色泽青黑的鳞片落在冷柔危的手里,化成了一只罗盘。 旁附一张小笺,上面是时惊鲲的字迹:“否泰司南,能辨吉凶,遗冢险象环生,我闭关不能襄助,殿下万事小心。” 上一世时惊鲲也是在这时闭关,只不过并未留下只字片语。 这一世冷景宸事发,冷柔危的处境对时惊鲲危只字未提,信笺上短短一句话,却说明他已心明如镜。 冷柔危将司南收起来,并不打算用。 时惊鲲向来避世,不惹纷争,她已经决定不拉他入局,就不会再更改。 冷柔危抬眸瞥了一眼天色,问道:“近侍那边情况如何了?” 自从狼王世子齐昀放弃资格离宫,其他几个近侍的死讯接连传来,桑玦和贺云澜交战一起,已有四日不曾有新的消息送过来了。 拂绿道:“禀殿下,两人还胶着着,分不出高下。” 冷柔危颔首。 四日。 贺云澜心中早有白月光,他先前利用奚珑搭鹊桥妄图牵制她就已经够蹊跷。 这么一个自尊心强得要命的人,被她烧画折辱也好,被桑玦当众污蔑也好,都没有离开,那只有一种可能。 他是带着目的来的。 原本心中还有些模糊的猜想更加清晰起来:贺云澜或许也重生了。 还记得上一世在魔神遗冢中,冷柔危偏偏得到了一把剑。 七曜剑,神光耀世,是上古大战之中魔神绞杀狼武神的战利品。 这样的绝世神兵出世,千里撼动,万众瞩目,人人心惊忌惮,望而不得。 可冷柔危最厌恶的武器就是剑,再
好的剑对她而言,无异于废铁。那时贺云澜阴差阳错和她进入了同一个秘境,她转手就丢给了他。 她获得了魔神的承认,却替贺云澜白打了一个机缘。 这个机缘正是贺云澜最重要的一件武器,它的金火属性与贺云澜的剑骨完美契合,让他修行有如神助。 七曜剑见证他一步步挑下劲敌的头颅,登顶剑尊之位,是他传奇一生的开端,最终穿胸贯入冷柔危胸口,是她性命的结束。 他是为剑而来的。 冷柔危了然勾唇,有玩味,有审度。 或许上一世他也并不像他表现得那样,无所贪图。 只是她出于“爱”心甘情愿地给了他所有,才掩饰了一切。 她越来越好奇,贺云澜的背后究竟有什么玄机,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扰动她心海。 杀贺云澜,绝不能太过容易。 她要夺他曾经所有,看他傲骨尽折,唯有把她所经历的百倍奉还,让他在绝望中凌迟而死,才算痛快。 “铮——”刀剑相抵,贺云澜和桑玦逼近彼此,谁也不落下风。 “贺大哥,反正你也不受殿下待见,不如趁早放弃吧。咱们两个早些收工,怎么样?”桑玦意气扬眉。 贺云澜冷道:“你这么为她卖命,也不过是她手里的一把刀。难道你以为这样就能换来她些许怜悯和在乎?别做梦了。” 不知想到什么,他唇角轻扯,似讥诮,似苦笑,又似有同情。 桑玦将他神色尽收眼底,他目光锐利,不动声色道:“你似乎很了解她?” 贺云澜近几日因为桑玦受了不少窝囊气,终于在这一刻感受到自己赢回了点什么。 他故意没有回应,趁着桑玦分神时剑气狠狠地轰开他。桑玦将刀抵在石壁上,频频后退。 贺云澜这暧昧不明的态度让桑玦莫名有股火气,他提刀迎面砸过去,令人牙酸的金属磨砺声中,火花迸溅。 两人在沉默中隐隐较劲争锋,越打越凶,好似温度过于灼热,濒临爆炸的星辰。 绝命峰的山道不断地塌陷,山石被刀气和剑气劈碎滚落,两人越战越高。 不知打了多少个回合,体力和耐力都快要到极限。 一切的打斗都是只凭意志机械地进行,桑玦和贺云澜就像在生死关头对峙的秃鹫,牢牢地盯着彼此的失误,就看谁先熬不住。 “你本不该如此的。”贺云澜竭力压着快要紊乱的气息道,“你在斗兽场中连斩十兽,走在任何地方都不是凡物。何必屈居于一个女人手里?” 不知哪一句话惹怒了桑玦,似是蹭然冒上的火气,他笑了声,“原来你是这样想。” 峰顶的雨雾在刺骨的罡风下变成霜雪,桑玦任由它们携着熟悉的温度,凝在眉间。 周围的世界仿佛不复存在,只有他和他的霜雪,以及他要摧毁的目标。 贺云澜皱起眉,只见桑玦忽然刀气暴涨,势头骤然凌厉,大开大合地和他的剑气对撞一处。 如此浩然的力量让贺云澜有些承受不住,应接不暇。 桑玦的话和锋利的刀风劈头盖脸地砸过来,“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退?像齐昀一样,早早回家,多好?” “不退,就是想争,想争,”他轻慢道,“你就不能又什么都想要,又觉得委屈。” “轰隆——” 桑玦的话震耳欲聋,贺云澜似是猛然被戳中痛脚,滚滚天雷中,两人被彼此的刀剑之气重重弹开。 闪电划破夜色,亮如白昼的那一瞬间里,桑玦和贺云澜都清楚地看到了彼此衣衫被血迹染透,支着刀剑半跪在地的狼狈模样,拉风箱一样的喘息此起彼伏。 隆隆不绝的惊雷仿佛决战的鼓点,这场鏖战已近尾声,胜负就在几个瞬息之间,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贺云澜瞥了一眼天,此时天将破晓,夜色将尽,他面上隐有焦色。 最后一声惊雷平息时,绝命峰上骤然涌起风旋,桑玦飞速向贺云澜卷去,其势摧枯拉朽。 贺云澜也铆足了全身的功力,以血祭剑,携着一道剑意狠狠地撞了上去。